陈平一点都不怀疑大兄在酒肆中和平常在家一样是严肃惯了的,大兄这么一顿戏谑调侃,那个开酒肆的商二居然当了真。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陈平好几番,长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
陈平有一种被绑在市集里被人当牲口品评的屈辱感,他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听这两个人不着调地胡侃。
大兄笑着问,“咋了滴?哪不合适了?”
商二倒也实诚,他一把抬起陈平的下巴,左翻右翻的,极认真地说道,
“我看这人年纪也不小了,你说他是咋活到这一大把年纪的?
长得肥头大耳朵的不说,偏偏还生了一双比妇人还要白嫩的手。
大家伙都说骗人不长久,你说这人一骗还好些年,居然毛事都没有,还活得滋润得很的样子。
看他这躺平都是赢家的样,我都有点怀疑老祖宗的话了——”
大嫂从后厨走到柜台前,一眼瞧见这情形,就要上前来拉开这个叫商二的,却被大兄一把拦住了。
她只得在一旁呆若木鸡地看着。
估计那商二在自家店里的瘪吃得太过狠了,居然都没瞧出店里的异样。陈平也只能暂且理解为嫂子平素在大家的眼里就是一个仁慈和气的性子。
商二用另一只手再摸摸陈平的脸,啧啧稀奇道,
“比怡春苑里的头牌还要细滑。”
然后再后撤半步仔细瞧了瞧,
“长得倒能哄过不少小娘皮,虎背熊腰的,身材也不错,靠脸能哄个大半辈子倒也说得过去。
陈大,你说嚎,想我大汉朝路可真是老不少,驴有驴道,马有马路,靠长相也算是一条活路。
绝,真绝!”
商二的话逗得酒肆里的伙计哧哧地笑个不停,连商二自己都被逗乐了。
等商二歇了手,陈平不紧不慢地问道,
“说够了没?”
商二笑着说,“说够了又咋滴?没说够又咋滴?
你一个靠妇人吃饭的,还能把我咋滴?
嘿,我还就站在这,等着你把我咋滴呢。”
商二一连阴阳怪气地说了好几个咋滴,比郭德纲的小品还要顺口,边说还边朝陈平跟前欺身,大有再薅陈平几把的架势。
刚才商二作妖时,陈平对他的力道和底细就摸了个透。
陈平虽然在刘邦的一众武将中算不得最上乘,但中上还是排得过的,要对付这么一个市井中的二混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平捋起了袖子,腾地站起身来,整整高出了商二两个头,身体也比他壮硕也一大截,唬得那商二脸色骤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连连威吓陈平道,
“你要干啥?你要干啥?
你打听打听,陈大是我好友,就连管门前大街上街卒的卫尉也是我的内兄。
要是我吃了亏,管保你把长安的牢坐到穿!”
陈平踱着虎步,一步一步,悠闲地靠近商二。
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需得治,但陈平也很享受一遍又一遍地把老鼠玩弄于股掌中的猫的乐趣,他手掌上的骨节捏得喀嚓作响,直吓得那商二又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几个头戴赤帻的的街卒进了店,他们一看这架势,就上前来,指着陈平吼道,
“干啥哩?干啥哩?
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店?
要是你今天敢在这寻衅,管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商二一看劝偏架的来了,一改刚才的颓态,他也是个有些气力的,操起一条短几就向陈平抡来。
还没等到他近到陈平的身前,只听得“嘭”地一声,商二就一下子被摔在地上,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在转了。
樊哙回来了!
随行的还除了吕媭和他家的那些个家丁,还有好几个生面孔的男男女女。陈平大概就知道,这是樊哙夫妻俩从吴国找来的教授樊哙歌舞的教师。
只是这些个人,高矮胖瘦不等,要是和宫里的那些个舞乐伎人站一起,怎么都无法让人把他们和音乐舞蹈想到一块儿去。
不过这都不重要,樊哙玩得高兴就好。
樊哙摔了商二,对着那几个街卒说道,
“找场子是不是?把你们的卫尉叫来,让他给我说叨说叨,当众殴打朝廷重臣是什么罪?”
汉律比秦律要宽松出很多,可是刑罚还沿袭着秦代的,从最轻的剃去鬓须到最重的包括绞杀于市(弃市)、腰斩、枭首(斩首挂在高处)和磔(分裂肢体而死)在内的死刑不一而足。
像随意殴打朝廷命官这种行为,虽然够不上死刑的标准,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即使处以最轻的刑,被剃去了胡子,也够憋屈的了。
那几人看樊哙吕媭的气派和衣着打扮,就先怯场了几分,他们朝门外走去,一看樊哙家的马车,有一人嘟囔了一句,
“舞阳侯家的。”
然后那几个街卒便像兔子似地逃得个没影了。
大兄把商二扶了起来,搀着他慢慢地朝店外走去。
等到一切差不多时,吕媭噗哧一声笑了,
“爽,太爽了。
陈平,今天的这一切我可都看在眼里了。
哈哈,一个大男人的,一二品的大臣,王侯见了你都要礼敬三分,居然在市井被人当妇人一样捏在手里把玩,还被当成个物件似地品头论足……
哈——哈——,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你,也有今天,真是遭了报应了!”
樊哙想要拦吕媭,但吕媭没有给她机会。
吕媭指着身后新进来的那几张生面孔,对陈平说道,
“不是我小看你,陈平,你真的不通人事。
谁规定的学歌舞就只能找歌姬舞姬的?
你可别忘了,我家樊哙只是要在宴会上长长脸,又不必须取悦什么人,学歌舞当然是找在宴席上最能来事的人比较好。
你看,这几人,他们就是在他们亲友中最能带动大家尽兴的,怎么样?
不怕说你是我大姐最得力的大臣之一,在处理樊哙这事上,你还是不如我滴。”
陈平一听,吕媭说得合情合理,总觉得哪有些不对——
哦,他想起来了,如果吕媭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点,为何当初她不直接找这样的师傅,还到宫里去抓乐舞伎人教授技艺?
绕那么大的圈子干嘛?
不,这绝不是她的智慧,是刘濞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