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感觉这次遇到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次。
上一次是在得知张丽还有大兄他们在阳武老家被项羽军追杀的时候,自己是那么地无能为力和心痛,但那时还能说出来,还能暗中地哭出来。
可这一次,完全不能有任何情绪的表露,否则只会加速或者让事情适得其反,那种心里极担心而面上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绝不能有丝毫表露的苦,大概只有当事人能体会,旁人是无法看得出来也无法分担的。
陈平有点恨那些来自塞外的毒计,不过也无可奈何,如果真的要作一个解释,那就是各自在为自己所在的族群谋生存谋福祉。
陈平只希望吕雉对大汉对刘氏皇族还存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刘恒现在对于朝廷的价值远远地高于那个遍地贫瘠的代国之王头衔的。
陈平也有点怨怪驺摇的这张嘴,有些流言,并不值得去认真,他就不能当一回智者吗?不过陈平的心里却是很明白的,这事由驺摇的口中说出来,让自己至少能在心理上有一个准备总好过遇事手忙脚乱。
怕只怕,奉常那头早就看破了端倪,而现任奉常叔孙通又是刘盈当年的太子傅。
想当年,刘邦先去之前想要废除刘盈的皇太子之位,可那叔孙通硬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狠命把脑袋往大殿的柱子上撞,以命相谏才保住了刘盈母子。
以他对刘盈的爱,能够把这事瞒下来的可能性又有几何?
而这,陈平又不能去找叔孙通套路,心里又加了一重苦。
可驺摇刚刚才说了这话,他又不能直接把他骂一顿解气,于是又小小地拉了他一把,让他跟自己一起担忧一下,
“我说兄弟,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异姓王的身份。那你该知道当今天下的王爷几乎清一色的都为刘姓。
如果你真想为你的子孙后代和治下的百姓谋福利的话,最好还是少谈论刘姓皇族的事为好。
现在他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一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差不多就等于得罪了全部,他们要是怒气冲天地对准了谁,任谁都招架不住哇。
你干好你手头的事,忠于陛下和朝廷就是了,其他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懂吗?”
驺摇被陈平有点唬住了,愣愣地点头称是。
离开东海王府时,曹参问陈平,
“我说曲逆侯,今天我在驺摇家听到的这些个话是禀奏给上边还是帮你瞒着呢?”
又是好大的一个坑,这还用说吗?这种事,瞒得住吗?
陈平云淡风轻地说道,
“一个字不落地禀奏。
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更何况是你我朝臣?”
曹参笑着说道,“薄娘娘虽然与当今的皇太后相比有天地之差别。可我当年也观察过,她也算是个有智慧的女人。
你大可以放心。”
虽然有曹参的劝解,但陈平也知道事情一旦涉及到当年的皇子还有皇位,就还远远地没完,他的权力有限,只得等着走一步看一步。
事情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
就在第二天朝会上时,刘盈就提出了一个可怕的议题,那就是这些年代王刘恒在守卫大汉边境上劳苦功高,朝廷想要对他进行嘉奖。
可他现在已经是诸侯王了,朝廷一时还想不出该怎么嘉奖才能与他的功劳匹配。
陈平一听这话题就知道吕雉和刘盈的心里已经介怀开了,此时自己是断断不能开口的,不然有了诸侯王里通朝臣之嫌,怕是刘恒的处境更是不妙。
不过昨天曹参半开玩笑夸薄太后的话让他心里没那么慌,而且当初送陈团子嫁去代国时,陈平已经与代国的一些文臣武将打过照面了。按他眼光来看,多是一些能干持重之辈,刘恒的赢面应该比较大。
陈平想躲,可偏偏还是躲不过,吕雉在上首问道,
“曲逆侯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陈平很漂亮地打了个太极,“朝廷都知道臣之女嫁入了代王宫中,有些事,臣还是避嫌一下的更符合朝廷的规矩。”
刘盈又追击了一句,“朝廷用人,从来都是‘举贤不避亲’。爱卿当实话实说。”
陈平一时陷入了两难,他禀奏道,
“回陛下,回皇太后。作出功劳的是代王,该不该赏该怎么赏,当由两位及朝廷来决定,朝廷自有自己的制度。
臣只是朝臣中的一员,当遵守朝廷的法度礼仪!”
这时只听一向不在朝堂上发言的叔孙通开了口,
“臣认为诸侯王已经是朝臣中的极品了,没法再进行升迁。现如今之计,唯有把更好的封地封给代王,才好镇服人心。”
吕雉来了兴趣,“哦,太傅倒是说说,怎么个选更好的封地法?”
陈平在心里只想缝了叔孙通的嘴,可面上还得平静似水。
只听那叔孙通一脸姨父笑,说道,
“当今大汉天下,高祖皇帝的长辈同辈有不少被封了诸侯王,后来高祖的皇子们又有了封地。
再到现在,陛下的皇子们也受封为王。天下还能分封的土地不多,剩下最好的莫过于故赵国那一块。
离长安近,还物阜民丰的,用来封赏代王最为合适不过。”
刘如意的宅邸都成了东海王府了,朝廷里但凡不是眼盲心瞎的,都会想到这赵王府已经随着那个“故赵王”长眠于地下,不可能再重现于世了。
陈平在心里问候了叔孙通的祖宗一万遍。
刘盈再一次把陈平提到了面上,“陈爱卿觉得奉常的提议咋样?”
陈平还是不表态,“臣只是一介朝臣,对皇族的事大发议论有违做臣之道。还请陛下体谅臣的立场。”
吕雉没有再说其他的,他替刘盈做主道,
“传旨,封先帝的皇四子刘恒为赵王,附财帛珠宝若干,即日由少府戚腮赴代地传达陛下的恩旨!”
陈平的心里暗道不妙,那戚腮可是刘盈近前的人,一般的诸侯王见了他都得礼敬三分。这人惯会揣摩刘盈和吕雉的心思,陈平心中暗自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