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很会做人”,陈平在心里对他这样评价道。
曹参却唬着脸怒斥道,
“大胆刁人,自己做事不尴不尬的,还把我大汉的朝廷攀扯个遍,你可知这是怎样的罪名吗?”
底下的“商大”听到这话后脸色灰白了一阵子之后,更颓丧地说道,
“炸廷尉署大牢,已是死罪。小人的命只有一条,死一次也是死,死两次死一百次都是死,没区别的。”
话说得很豪放,可是陈平却看见了他眼睛里掩饰不掉的恐惧还有消散掉的希望。毕竟,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曹参看火候差不多了,又添了一句,
“不过大汉律是为人而定的,这才是初衷。
萧相国说过,在非常时刻,可以按军中令,适当放宽将功赎罪的机会。”
廷尉育也不失时机的吹捧了曹参一回,“你可知道他是谁?他说话还是顶用的……”
许是曹参带给他的消息惊喜太过,饶是稳重如“商大”者,也忙不迭地插了廷尉育的话,
“我大汉国的代相国,也是萧相国后的下一任相国。除了陛下和皇太后之外最有权势的人!”
这就对了,这人还不知道萧何的新丧。有点子没极强的同伙的样子。
陈平笑了。可在座的其他人却满脸严肃着。
曹参的话把杜恬的审讯带得有点偏,但杜恬始终是杜恬,他再一拍惊堂木,
“即使是大汉相国,行事也得按大汉律来!
底下那嫌犯,如按你所说,你在代地经商好好的,也稳定了下来,那为何又到了长安?
按你所说,当年你累世的积累,都抵不过那人轻轻一推。你就不怕她为了掩盖事情把你再次灭口?
而且这次对方可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给你丝毫活命的机会。”
杜恬又轻轻地把审讯带到了关键处。陈平收回了心思全神贯注地听着。
“商大”很是气愤地说道,“小人倒是想躲,可是又躲不过。
上月初,小人接到了一单长安来的订货。订单挺大,有马匹有皮货的。
买家给的定金也比别家的足。
我们在代地做这种生意的,不合乎律法,而且危险,所以定金比别处的高。
据小人所知,长安城内,同城的一般收个二成的定金,如果是熟客,收个一成半成的不损失跑腿的费用,意思意思就行了。
代国那头像我们做这种生意的,生客定金四成,熟客信誉好的三成半,三成也是有的。
可这家却很大方,一下子给了六成的定金——”
堂上的杜恬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难道都没有怀疑过吗?”
“商大”脸上有懊悔之色,“小人也曾像大人说的这样想过。
可是大人,小人是商人,本就对钱财格外地看重。
再加上又经过家产被夺的悲惨之事,这么一大笔钱,小人怎能不动心。
而且小人也不只一次地派人到长安城打探过,知道下定的这家子是新晋的富人,好像与朝中和各路势力都牵扯不上,更没有与临淄或者长安的商家有过交集。
所以小人就信了少半,存好财物,押着货物赶来长安。
小人也曾打算过,只要见着丝毫的不对劲,小人就跟底下的人一起弃掉所有逃回代国。
可是小人跟随从一路上都很顺利,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直到——”
“商大”起初的口气和神情都还算得上平静,可一说到这,他的眼神中就全是恐惧和愤怒。
“商大”的情绪把所有人的心都紧了起来。
“小人与客人约定的交货地点不在长安城内。
小人起初还以为那是因为长安城寸土寸金,除了天子的皇宫,其他人家都没有那么大的地来容纳如此多的马匹,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小人到了长安城北面不远处的那两条小河处,小人才发觉到了不对劲。”
长安城郊众水环绕,小河水道什么的多了去了,不知道“商大”说的是哪两条。
细节很重要。
杜恬打断了“商大”的话,“是哪两条河,是还有印象吗?”
“商大”的脸上有不适,回道,
“挺特别的。是两条从不同处交汇到一起的河。对方让我们在河湾处等着。
那河湾处挺宽阔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上边的草和树却稀疏得几乎没有。”
长安城北郊远远近近的,有这样特征的河湾也不少,众人还是不得要领。
但“商大”的另一句话却让大家想到一块去了,“小人记得其中的一条河清得连河底最深处的小石头和鱼虾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小人和随从就在那条河边饮马,还有取水生火做饭的。
可另外一条却浑浊不堪,水流那么充沛,却像是有人一直撒了老多黄土一直撑着一样。”
这就对了,长安城外符合这一特征的只有泾河和渭河。
陈平印象老深了。
长安城中的人素有踏春的习惯。每年三四月份直到暮春时节,长安城居者都喜欢到南郊处踏春。
陈平和樊哙却选了人相对比较少的北郊而行,有一次带着众家眷去时,一时被那有趣的景致给逗乐了,连一向寡言的夏侯婴都说了句,“泾渭分明”。
那四个字对于陈平来说很特别,不经意间他就把那两条河还有那个河滩给记下来了。
坐在上首的杜恬好像也知道那条河似的,他继续问讯道,
“然后呢?”
“商大”的神情有盖不住的紧张,他的声音中有些微的颤抖,
“我们本来约好的在那天未时下三刻时见面交易。
小人记得那天天刚亮我们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可一直等到下黄昏时分,都没有见到买家来点货。
小人心想,可能是客户家有不得不处理的事给耽搁了。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小人不作他想,就继续等了下去。
那天的天阴沉沉的,还下着雾。
大人,你知道的,北地的马匹有些不耐潮湿,而且那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南边少兽医,小人怕马匹受了雾生病,黄昏时分小人就为它们支起了帐篷。
到了晚上时,我们一起去的那些个人就分成几拨轮流看守那些个马匹。
谁知道到了夜半时分,事情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