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还在一旁兢兢业业地守着。
鱼木匠的气色比白天看上去好了很多,他一看见陈平,就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连陈平都看得出来他身上软得跟剔了骨的鱼一样,还没起来就一次次地又软回了榻上。
病态不容易装得出来,尤其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的病态,陈平对他的怀疑就先是消了六七成。
但是该走的过程还是想走的,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廷尉署的一位专门做记录的书吏。
在有疑点的事件上,最好少一些人情,把该走的步骤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不然于当事人于参与到案件中的人都不利。
陈平示意他先躺下,在身体不周全的情况下不用太过拘泥于礼数。
鱼木匠脸上满是歉意地说道,“都是我牵累了侯爷。小人谢谢侯爷家送来的人参,小人精神头才恢复得这么快。”
这不是串门子,陈平没跟他过多地寒暄,直接说道,
“你等现在住的是皇室的宅院,皇室有皇室的规矩,我得依汉律问你一些问题。”
鱼木匠很愿意配合。
陈平满意地点点头,问他,
“我以前听说有些木匠会一些《鲁班书》上的秘术,可有此事?”
鱼木匠极平静地说道,“有这事。外间传得神乎其神的,实际上也没那么神秘。
无非就是利用房屋还有家具的格局等在不经意间影响人的精神,时间长了就被传成了用什么玄秘的风水秘术影响人的运势一样。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感觉其中的原理很简单,那就是心情影响体魄,体魄又影响人的行为,进而又和结果关联在一起。
一环扣一环的。
如果有人发现了或者撞见了其中的门道,把其中的任一环破坏掉,这种影响也就中断了。”
陈平听得出,鱼木匠说得赤诚。
他把头悄悄地凑近了鱼木匠,问他,
“你觉得这一行匠人里谁最可疑?”
鱼木匠的表情很是古怪,他对陈平说道,
“首先,不会是我。
其中的情形我听跟前照顾我的几位贵人说了,要做到那种程度,至少得有两个月以上的准备功夫。
我们一行木匠住进来,也不过就是半个月的光景。时间上首先就不对。”
陈平很应景地“嗯”了一声。
鱼木匠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而且,会《鲁班书》的的秘术的,大多是在我们木工匠作行业有相当高的造诣和地位的。
除我以外,这些个木匠他们明显还差得远,这点可以排除。”
陈平评论了一句,“你分析得很有条理,思路之清晰竟和一般的匠人不一样,就连跟过先帝的那位庖厨也差你十万八千里。”
陈平的这一句明显是诈人的。
一方面鱼木匠在遇事的气度和优派上的确有古风,另一方面陈平也在试探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是那种庸人,自然会因为陈平的夸奖而沾沾自喜,顺着竿往上爬,把自己再在口舌上拔高一筹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了,匠人中的木讷之辈也不在少数,中间也会有人很是羞涩地挤出一句两句谦虚的话。
但这鱼木匠却格外地不同,“我小时候听我父亲说起过他在我祖父那见识到的廷狱争讼类的故事,知道一些。”
陈平有点吃惊,他问道,“你是官家子弟?”
鱼木匠否认了,“我祖父叫‘熊心’。先帝仁德,为了我父亲他们兄弟几人不被有心人惦记上,就给我们赐了姓。
我记得我父亲说过,先帝跟前有一个口才了得的老头在跟前,吟诵了一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然后先帝就顺便给我家赐了‘鱼’姓。
我是打小开始学的木工,听父亲说,还是先帝帮忙亲自找的。
不然我家贫,断是没钱送我去学手艺的。”
鱼木匠勾起了陈平很多的记忆。
比如说,被项羽暗杀掉了的义帝熊心。
直到项羽身死垓下后好些年,还有民间传言说在义帝问题上是项羽替刘邦背了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即使后来刘邦大肆诛杀项羽的余党,但是这种说法仍然好多年都没停止过。刘邦还为这事心神不宁,问过陈平,
“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很薄情?义帝曾是成就我,救过我几次的大恩人。
在我与项羽对峙期间,如果不是他死咬着不肯松那个‘先入关中者为王’的口,恐怕我与项羽到最后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刘邦的“很难说”很迂回,就是刘邦胜不了的意思。
先不说有多少可能,就算是刘邦为了打击项羽不得已而为之,陈平也会觉得他是可以被原谅的。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项羽在出身、军事才能还有年龄等各方面都呈碾压之势,刘邦能活着已经极艰难了。道义,在那时,简直就是笑话一般的存在。
甚至陈平后来也疑心过刘邦一再减免租税是不是想减轻自己对熊心的负罪感。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作为熊心曾经的臣子,熊心的子嗣应该是登上帝位的刘邦及其后嗣最大的威胁。
按常理,刘邦即使不进行强力的打压,也应该避而远之才对。毕竟,极少有人在大大地辜负了对自己有过大恩的人的情况下还能坦然地面对他的后嗣。
刘邦如此地帮熊心的后人,陈平就知道,熊心当年的身亡不是刘邦所为。
还有鱼木匠口中的那个“口才了得”的老头,不用说,就是郦食其。
陈平据此推断,鱼木匠学艺是在韩信攻打齐国之前的事。
在这赵王府中,还有一个人是陈平不敢忽视的,他问鱼木匠,
“你怎么看待赵王府中那个叫小红的宫人的?”
鱼木匠说道,“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心眼特别多,人不实在。老实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加上我对她的印象不好,所以一直都对她避而远之。
但还是无风起了三尺浪。
自我住进来后,有个蜀地来的一直在跟我找茬,我一直恼火着呢。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跟我摊牌了,是因为小红。我知道,当着人面,最好不要说人家心上人的坏话,所以后来连他们俩我都绕开走了的。”
陈平要问的问完了,书吏也记完了。
作妖的如果不是这拨子木匠,那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陈平想要拿着这些个线索去找杜恬,听听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