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马车处的两拨人还在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可陈平却只是让马车的窗帘只露了一条缝,他在冷静地观察着前方。
按平日里来讲,那个挑事的人是极难得逞的。
因为这种情况很简单,有损失,合理地补偿之后各走各的道就完事了,住在长安城里的人都是很讲道理的。
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无论樊哙家的车夫和侍女怎样说怎样做,那个人就是不依不饶的,好像他想做的事就一件——我今天就不让你走,就要给你难堪。
当然,这不排除有人为刷存在感,积攒以后的谈资,以专门跟权贵过不去为荣。陈平以前在大街上转悠的时候,偶尔会碰到这种情况。
但是一旦对方很温和地言了和,挑事的觉得赚足了面子,差不多很快也就了结了。
看与樊哙家交涉的那人,长得高大健壮之余,脸上竟然没有半点市井气息,脸上有不输于朝廷中人的从容。
虽然脸生,陈平还是断定那人不是一般人。这等人物大庭广众的,却偏偏做出这些个一般人不齿的事,陈平当下就判定他别有所图。
所图是什么,陈平不好说,只得等廷尉来了再说。
其实陈平看得最多的还是在人群中,长安人多和善,之所以这么简单的事在人群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群中有人极善捕捉人心地利用权贵与平民之间的反差来勾起人们对吕媭的厌恶。
再看那些个在人群中煽事的,也无一不是一般普通百姓能比的。
如果是要搞事,大可以用普通人去做,根本用不着这样的阵仗。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在长安城中都不是熟面孔,虽然那个交涉的在尽力地用本地口音,可陈平听得出,不经意间,他总有那么点盖不住马脚的地方。
陈平在心里暗暗地记下了这个搞事团伙中的每一个人。就在他进一步地观察对方,查找漏洞的时候,车夫回来了,廷尉育带着杜恬还有曹参上了车。
他们的手上各自拿着一套麻布短襦,上了车拉上拉上门帘后不顾体面地当着陈平的面穿戴了起来。
陈平不解,“干嘛呢?让你们来解救人,你们披麻戴孝的干嘛?玩笑开过火了呢吧?”
杜恬笑着说道,“刚刚传来消息,萧相国没了。我们这些各个署衙为首的人都在尽快地往南郊赶。
谁知道还没出城,就被你车夫给拦下了。还说什么有人造反,是不是吓唬我们的?”
杜恬在责怪陈平夸大其辞,这一点陈平听得出来。
陈平直接搭着他的肩,指着那个正在对吕媭一行人发起一轮又一轮刁难的人问道,
“你看他,那气派,那谈吐,恐怕不输于你和我吧?”
陈平再指着人群中另外的几个,“你看他们,长得比我都红光满面珠圆玉润,一般的百姓是那样的吗?
这么一群人围着舞阳侯家的车马不让走,给了金子都不要,他们是要干啥?你不好奇吗?廷尉署真的不想管?”
正通过另一边帘子往外看的廷尉育说,
“情形的确很不对劲。
杜恬,你去通知兄弟们把周围的街口堵严实了,然后,我们抓人去。”
说话间,廷尉育转头问陈平,“你是不是也为我们做点什么?”
陈平笑了,指着他身上的麻衣说道,“有没有多余的一套?”
杜恬笑得有点勉强,“这种没法和愉悦挂钩的东西,一般人避之不及,谁还准备那么多干嘛?”
陈平伸手就往曹参身上招呼,硬生生地把他的扒了下来,穿上后就下了牛车,径直朝人群中最里面走去,
“干哈呢?我家老人出殡,活不起,还不让人死了哩吗?”
大概是陈平身上的衣服太乍眼的缘故吧,人群中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
陈平三步两步地走到了最中间,到了那挑事男子的跟前,那男子见陈平面有不善,正要分辩时,他的手腕已经被陈平牢牢握住,反剪在背上。
他近身的俩人看情况不对,正要朝陈平跟前欺身时,已经被廷尉署几个着常服的反剪了双手动弹不得。
陈平刚才已经领教到了这人颠倒黑白的口才的厉害,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很快地抢白道,
“什么穷人,吃得比衙门里的还要肥,有你这么红润的百姓吗?
大伙儿说说,他像百姓吗?”
人群中一阵哄笑。
陈平再厉声问道,“当街堵路,究竟要干什么?害我家老人都出不了城,走,跟我到廷尉署说个清楚去!”
那人被拆了个底朝天,众人看着没趣,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杜恬过来,暗中朝陈平揖了手,带着一干人等就要押这伙人回廷尉署。
却只听到为首的那人朝陈平惊呼道,
“是曲逆侯对吧?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在陈家酒肆见过你。我姓商。”
陈平本想黑曹参一套孝衣返回萧何家,谁知道这人的一句话,就让陈平脱不了身了——先前陈平让车夫找廷尉报案时,用的就是捉拿“反贼”的名义,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子,还把自己绕了进来。
杜恬默默地看了陈平一眼,陈平只得脱了孝衣递牛车上,然后对车夫说道,
“把他们送到萧相国家去。”
*
因着立案时的罪名,廷尉署对商家人没有公开审理。
廷尉署大狱处,小小的窗户开得很高,几缕阳光惨恻恻地透了进来,即使内里支了几个大火盆,也让人有置身于传说中的阿鼻地狱的感觉。
没有外人,杜恬给商家那人上了枷,却让陈平站立在一侧。
陈平问那人道,“我确实对你没印象。说吧,你今天把舞阳侯的家眷困在那,究竟要干啥?”
廷尉署的大牢也没有让那人乱了阵脚,陈平在心里暗暗地佩服着。
那人自我介绍道,“侯爷,我是商二亲亲的大兄,商大。今天冒犯舞阳侯和你,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杜恬在一旁帮腔道,“你说你是谁就是谁了?身上的关传什么的都没有,你怎样证明你身份?”
那人说道,“我入股过侯爷的楼船。我商家,也就是我和商二,一共入了两成半。侯爷可还有印象?”
楼船在别人看来是陈平家独家的生意,可是其中股东都有谁,各自参与了多少,也只有参与其中的才知道。
这人说的差不离,陈平点头承认。
一旁的杜恬却悄悄地吩咐小吏去“请”商二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