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心里的那双眼睛看了杜恬一眼,心想道,
“是不是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世上众生芸芸,何止千万?查得过来吗?”
杜恬谨慎,早已让狱卒查过“商大”的全身,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个人还算是正常。
陈平借杜恬之威要开了“商大”的枷,放他离开。
那商大却像是被雷给击了一样,连连后退,说,
“好容易才逃了进来,我不出去,卸枷都不出去。”
陈平和杜恬对望了一眼,然后笑着对“商大”说道,
“你做得好买卖,便宜都占到廷尉署来了。廷尉的大狱不是粥棚,你也不是灾民。廷尉署的大牢如何收留得你长久?”
说着陈平就做出要强行给他开枷的样子,吓得“商大”再次退后了几步,身体都紧贴着廷尉署大牢的墙壁了。
杜恬佯装拦住陈平,问那个受了惊的人,
“究竟发生了何事?先说来听听看。”
商大说道,“他们好多人,身板都很强壮,还很能打。和我们同行的那些个材官骑士都死了。
我和我底下的人那些个人被当猪喽给捆了,装到黑漆漆的东西里到了一处宅院里。
后来我们逃了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长安……”
商大话里的信息量很大,事情也很严重。
在这萧何刚刚离世,而且大旱将至的关头,就在长安城,天子的眼皮底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陈平被惊到了。
他问杜恬,“廷尉署有多少人去了城南?”
杜恬道,“廷尉署特殊,除了廷尉育,其他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
陈平松了一口气,他对杜恬说道,
“守好廷尉署。派几拨人。
第一拨,具公函去找太尉周勃,请他稳住局面。
第二拨,送我到宫门口,得把这事禀报给陛下。
第三拨,让人出城去把曹相国追回来。”
杜恬皱了眉头,“可是这人当街勒索舞阳侯府这案子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杜恬还三句话离不开老本行,陈平的心里也是乐了,他无奈地笑着对杜恬玩笑道,
“老商家经商至少有上千年之久,他家的家底远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到时候让樊哙再勒索回来就是了。樊哙不会吃亏的。
这事后边再来慢慢捋也不迟。”
陈平的话听得杜恬和对面墙角根的“商大”面面相觑。而后那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陈平看商大的状态不错,就问他,
“听商二说你在东边那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连齐王用的好多东西都是从你那进的。
你在东边好好的,跑到西边来干嘛?”
“商大”无奈地说道,
“我没敢问。齐王让我亲自押着一批精盐到长安来。
顺带还有向朝廷进贡的漆器、铜镜和金器之类的东西。”
陈平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不过还得劳烦你在廷尉署将就个一天半天的,朝廷还需要向你询问一些细节。”
出了廷尉署大牢,陈平问杜恬,“你听出来些什么了吗?”
杜恬没吭声。
陈平说道,“朝廷和诸侯国往来的金器类的东西我可是有数的。
酌金对于诸侯国和朝廷都很重要。
自高祖起,从来都是诸侯国年终时到朝廷述职时由各诸侯王亲自护送到长安进献给皇帝。我记得还有好几次几个诸侯王因酎金的成色不足被朝廷剥夺过一些城池当处罚。
我从没听说过齐王身体有不适,或者是齐国有让他抽不开身的大事,他怎么会冒冒然把这样的东西让一个商人代为运进长安?”
杜恬皱着眉头沉吟了一阵子,才回道,
“廷尉署办案,从来讲究的是证据。曲逆侯,我敬重你的为人,但你说的话也只能当作此案众多证据中的一个。
其他的,恕我不能苟同。”
陈平笑了,他伸出了手想要拍拍杜恬的肩膀,可杜恬却后退了一步,有些疏远地和陈平保持着距离。
陈平知道自己犯了廷尉署的大忌,心下觉得有些尴尬,自我检讨道,
“朝廷各衙署,的确有各自特别的章程。朝廷要稳定地运行,也必须遵守这些规章。
我只是从全局的稳定上来说来做的。”
杜恬说却不依了,“即使是统筹全局,也不能跨过证据这一步。
就是高祖皇帝,也说过有些事有些人不像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廷尉署的责任就在于通过一个个的证据,一层层地剥去伪装,还天下人以公道。”
杜恬的耿介让陈平很有些下不了台的感觉。
但一想起萧何还有刘盈说的培养自己得力助手的那些话,心里就有点犯怵。果然相国不是人人都当得的。
萧何以勤谨谦和协调着大汉朝廷运转;而曹参善于和稀泥;而自己和王陵,王陵太过敦厚不知退一步的妙处,只能自己充当各衙署的协调者。
陈平点了头,说,“是我考虑不周。”
杜恬这才没有据理力争到底,但是陈平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
这时候可不是伤春悲秋之时,陈平还得赶到宫里去争取最大程度的支持。
不过当吕雉听了陈平的话后,却像是事先就知道所有的事似的,很是平静地侧着脸对着屏风后说道,
“你们都出来吧。”
陈平这才发现,包括曹参、廷尉育和周勃在内的所有位列三公九卿的人都在,而且武将都是戎装在身。
曹参严肃地批评陈平道,“你冒冒然地把那个自称是‘商大’的人搞到廷尉署有欠妥当。
能把生意做到千年不倒的家族,少不了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
为了利益和他家族的生存,他商大断不是能坚定地和朝廷共进退的人。
而且——”
曹参手一挥,商二便从侧门进了偏殿,“商二,你来说。”
商二低着头,很是为难地说道,
“侯爷,我大兄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现在是长嫂在打理家族事务……”
陈平听得背上冷汗直流,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廷尉署,要出事!
他心里像猫爪子挠一样,只在心里祈祷杜恬平安,那可是不得多得的才德兼备之人。
忽地,从宫门处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廷尉署大牢处“轰”地一声,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