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看着樊哙府上整箱整箱的珠翠宝玉,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樊哙问他,“弟妹长年经商,从各大府中得利匪浅。再加上先帝在时赏赐良多,想家中的宝贝不比俺家的少吧?”
陈平脸上堆着笑,心想这吕雉刘盈干的好事,明明是在朝廷的授意下每年不定期地向代国输送钱粮物资,家中又能有多少存货呢?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各家诸侯王都以为陈府富态。再加上即使是侯中的最高等列侯在王面前,也低了不是一星半点的。
万一有的诸侯王以私欲向陈府伸手,陈府是给也不好,不给也不好,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那个虚名呢。
陈平说道,“家中资财,每遇朝中有事时,前前后后捐了不少,所剩无几,仅够个温饱而已。”
樊哙笑道,“难怪我听吕媭说你家慎儿难得回来一回,想要吃雁,你夫人都舍不得给她买上一只两只的。
原来如此。”
陈平扶额。
然而樊哙的眼中并没有和人比富后碾压对方的兴奋,满是哀叹与苍凉,他说道,
“自从进了长安城,俺这心里一直都搁着事呢。
这手头的富贵权势是咋回事,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我曾劝过媭妹,这长安城中能人众多,为人要低调谦和,不惹人乍眼,才是长久之道。
可她偏偏不听,朝中有什么好处,不管是俺家受用得起或者受用不起的,她都非得要统统染指个遍。
光俺知道的,背地里有不少人瞪着流血的眼睛在恨着她。
早些年的伤痛最近个一两年频频复发,折磨得俺夜不能寐。
俺早些年听太医说过,人活着无非两样,一曰精,二曰气,全是靠吃饭睡觉两样养着的。眼看着俺休息不好,饭量也大不如前。
俺就知道,俺的大限不会太远了。
俺最担心的就是俺的媭妹和这些个儿女们。俺还在的时候,这些个能人们还能看在与俺是旧识,俺装痴卖拙的份上不与他们计较。
要是等俺百年之后,以俺媭妹那直爽的性子,他们会不会因为利益跟她不死不休啊?”
樊哙的这一番话听着很有些托孤的感觉,陈平听到这心里很有些难受,他强作欢颜道,
“净在那瞎掰扯,我们都是好兄弟。我都没有大限,你不准留我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否则我追到黄泉之下也定不饶你!”
樊哙很快地收回了心神,笑着说,“这生死之事,从来就不是人说了算的。你看看你,好像我刨了你老陈家的祖坟一样,要跟我急眼呢。”
陈平正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吕媭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唷,都说你们大老爷们豪气,没想到在一起时还这么地不着调,比一群女子还要哀婉凄恻。
我说陈平,老娘费那么大劲才把你从未央宫那头捞出来。你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在这可劲地动摇我夫君的好心情。
别让老娘后悔了,回头到我姐那可劲地埋汰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吕媭的粗鲁让陈平侧目,就算是张丽对着下人或者是平头百姓,也不敢这么张狂得要当人家的“老娘”,樊哙把这女人惯得还真是无法无天,难怪他会担忧她。
但有一项,吕媭这次救了陈平可是天大的恩情,这点陈平是没法否定的,他对着吕媭作揖道,
“我的好老娘呐,你就饶了我吧!
谁说我们男的在一起就一定是欢声笑语豪情万丈的?要高兴,我带我樊哙兄弟喝花酒去,你可愿意?”
吕媭的脸立马黑了下来,她指着陈平的脑门大骂道,
“姓陈的,你要是敢把我家樊哙拉到那腌臜地去,看我不亲手拧了你的脑袋扔地上当鞠蹴!”
说罢便拂袖而去。
唬得樊哙的脸色都变了几变,他埋怨陈平道,
“我家那口子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主,没事你跟她涮什么涮?怕就怕她后边会找你的茬,你就麻烦大发了。”
人在屋下坐,祸从天上来。
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陈平最合适不过,如果不是樊哙在场,陈平都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樊哙看陈平那惊诧莫名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算了吧。回头我帮你劝劝她去。
她这人性子直拗,但我的话她好歹也是听得进去几句的。
咱们哥俩好久没见了,还是聊聊正事吧。”
陈平的神情有点沮丧,有句话叫做“大人好说话,小鬼难缠”,用来形容此时的吕媭最是恰当不过。
想自己在吕雉、刘盈和萧何曹参处,偶尔一句玩笑,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方这么强烈的反应。
遂心里悄悄地下了自此以后决不轻易说半句不正经的话的决心,他跟着樊哙的思路对他说道,
“我们聊的无论是妻子还是孩子家财什么的,哪一样不是正事。瞧你那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好像跟我在一起你们都变得不正经起来了,我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罪魁祸首似的。”
樊哙用他那磨盘大的手一把按在陈平的肩上,把陈平牢牢地锁在了原位上。但陈平也看他好像因为抬胳膊用力的原因,疼得直吸溜的样子。
这种情况陈平以前从不曾见过,此时他才意识到樊哙说的那些个悲怆的话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不再油嘴滑舌,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听樊哙要说些什么。
樊哙见陈平配合了,像初次见面那样,咧嘴一笑,说道,
“前段时间夏侯婴那事是怎么回事?朝廷里和宫里传出了各个版本,吓得夏侯家嫂子三天两头地往我家跑,来求我帮忙想想办法。
我病着,本来想着你是我们中主意最多的,结果你也不在家。
没办法,我只好强撑着去朝中找你,看那情形,是你也不得自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太后身边的审食其都被下了狱?”
陈平看樊哙那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本以为吕媭作为吕雉的亲妹,娘家人,会知道得多一些,没想到宫里把这事捂得这么严。
陈平信得过樊哙对夏侯婴的情谊,悄悄地凑到他耳边对他说道,
“刘如意死了。陛下亲眼撞见他俩从陛下寝宫慌慌张张地出来……”
“死了那么多天了?”樊哙惊得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