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看这情景,笑着说道,“你们廷尉署也忒不会待见人,看上去这么体面的一人,一天不到竟然让你们整成了这副模样!”
廷尉育气不打一处来,“姓曹的,你个老狗。你还好意思埋汰我?
还不是你们塞进来的?我这是他这种小蟊贼呆的地吗?
他想要体面,倒是做点人事啊?他都把我廷尉署折腾成什么样了?还想体面?”
被吓破了胆的那人听到这话,眼神虚晃地往正在斗嘴的两处老冤家处看过来,廷尉育气极了,
“看啥看?再看我泡你香汤!”
看着廷尉育急眼的样子,陈平心里觉得他老可爱了,可那“商大”却无动于衷。
“泡香汤”是廷尉署给那些重见天日的囚犯的一项特殊待遇。那些个行将出狱的人,廷尉署会专门给他们提供温水沐浴和干净的衣物。
当然了,大狱里条件艰苦,有的犯人一年到头都难得有一次做个人卫生的机会,再加上受了刑,脏兮兮的衣物和绔子都有些和皮肤和肉沾到一起了。
为了减少囚犯褪去旧衣物时的痛苦和防止他们的身体被感染,廷尉署都会让他们先以热酒泡身,等差不多了再以温水沐浴。
对于“商大”这种刚刚受刑身上的痂还没长齐的人而言,“香汤”虽然会有杀菌消毒的作用,但是那作用在人伤口之上疼得“嗞——嗞——嗞——”的味道也不亚于一种酷刑。
这会儿被陈平击垮了心防的“商大”还有求生欲,所以陈平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他并不知道“香汤”是什么。
这时曹参却说了话,“欸,我说你廷尉署也差不多些。那些个香汤也挺耗银子的。
国库虽不是你家的,也不能胡乱挥霍不是?
给他热水洗洗就中,别太奢侈了!”
快要被架出视野的商大用他那幽怨的老眼神回望了曹参一眼,陈平看到的只是“隔行如隔山”,心里快笑岔了。
杜恬这才醒过神来,他朝陈平等三人揖了揖,然后说道,
“下官也要下去稍微拾掇一下自己了。从来没这么邋遢过。”
曹参却词不达意地叮嘱道,“把那人赶紧洗干净,速审速决!”
廷尉育的脸色这才凝重起来,“你是说——”
曹参点点头。
*
陈平再见“商大”时,只觉得他比白天在大街上碰到时瘦了一圈不止,脸色也苍白了不少,精神萎靡得紧。
陈平、曹参和廷尉育坐在旁侧,廷尉育满脸严肃,底下的狱吏一派肃然。所有的一切都和先前敲打“商大”时不一样。
杜恬的背后就是一厚重的落地屏风,陈平眼睛悄悄地往后望了一眼,可什么都没看到,心下正疑惑着。
杜恬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极威严地大喝一声,
“堂下何人,还不速速如实交待!”
早没了神气的“商大”跪在下方,艰难地回道,
“商大,关中人氏。本为商家嫡系出身,商家的前任家主。落魄前在齐国经商。”
堂下人的回话让陈平惊了一跳,如果这人真是商二的大兄,那这商家的情况就够复杂的了。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这商大是如何仇恨上朝廷,非得要刺激朝廷一次又一次?
太有料了。
杜恬再拍惊堂木,他那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胆商大,本官看你也是读过书的,当识得礼数,知晓大义,如何要当街为难一介妇孺?”
“小民和一众兄弟想要活命,而且还想救家人出来!”“商大”极认真地回答道。
曹参和廷尉育面面相觑。
曹参在就任代相国前,一直是刘邦指给刘肥的齐国的丞相,也可以说齐国的一应事务大多都是他在打理。
如果“商大”说的话属实,那这内容可丰富了。先不说“商大”这有可能和大汉安危相关的举动,就是齐国那头,也够曹参黑线一阵子了。
上首的杜恬听到“商大”这话,也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再喝斥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
你这人还不老实,你以为廷尉署查不到你的底细吗?
你妻子康氏和你三个孩儿都在临淄呆得好好的。据朝廷的第一手资料,自从商家长房媳妇孀居以来,一直本分守礼,把你的那份家业打理得妥妥贴贴的。
我刚刚接到线报,他们现在自由着呢。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得要本官替你回忆回忆。”
一听到妻儿,那“商大”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精神头又“嚯”地燃了起来,
“回大人的话。在临淄的那位不是小人的发妻,小人的发妻是小人的阿爷阿娘给张罗着娶的。
自打成婚起,小人一直跟她是情投意合,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小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自从小人与她的第三个孩子出生后,小人就觉察到了她的非同寻常之处,小人也时常纳闷。”
说到这,陈平的心里就一阵咯噔,汉代版的“李代桃僵”,不过这也只是堂下之人的一面之词,未可尽信。
廷尉署自有廷尉署的主张,陈平姑且听着。
上首的杜恬没有言语,在场的人都在听着那“商大”接下来要说的话。
商大继续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次,小人亲戚家的孩子来我家逗猫。大人,你是知道的,老人们都说猫肚子有针,不能抱肚子的。
可那孩子紧紧地抱着猫肚子跑上跑下的,小人的大儿就以此为由拦下了那孩子。
那个酷似我内人的女人却笑着拦我的大儿,说是‘不打紧的,畜牲东西而已,死了再抱一个回来就是了。为一只畜牲伤了和气不值当。’
当时小人就觉得事情很不对劲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打成婚以来,小人家里没出过什么变故,小人的父母一直在长安居住着,也没人去刺激小人的内人。
小人的内人一直都很珍视生命,即使是一只蝼蚁,她都不忍去伤害。多少年的品性,又怎么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全然变了个样呢?”
陈平的心里又是一惊。
不仅如此,坐在跟前的曹参和廷尉育眼里也有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