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蛮的话让陈平放心了很多,因为这样的人,一般内心都非常地强大,没那么容易香消玉殒。
这对谷家对大汉,都是好事一件。
只希望吕䘵和他的发妻及其子女再不好受都能容得下这么一个人吧。
婚事很快地提上了日程。
即使陈平或朝廷的人在场,都有好事者公然说谷家小娘因是贫寒人家出身,所以到时候会像其他做了大户人家小妾的杂院女子一样,天还没亮,就坐着一顶小轿从男家的侧门入,然后由主母训着“生女为婢,生儿为妾”的话,整日像个丫环一样的操劳辛苦。
可是朝廷除了送宅院外,朝中的官吏还在谷府络绎往来,让很多人的猜测落了空。
于是又有心里装着味的人说谷家小娘的夫家很是有势力,那家的大娘子娘家也不差,即使她夫家再重视,以后谷家小蛮过去了也不会太好受。
然则,谷家没有理会这些个闲言碎语,朝廷也不予答复。
按吕雉和谷家老叟的约定,由大家都觉得熟悉的叔孙通来当吕䘵与谷小蛮一整套婚仪的使者。
世人皆知叔孙通是刘盈的太傅,朝廷给足了谷家的面子。
汉代的婚仪是按儒家的那一套来的,不分皇族、贵族或者是平民百姓,都是以“六礼”为准的。
因着即将到来的大旱,谷吕两家都一致同意尽早完婚,可是因着叔孙通的尽心尽力,婚仪却丝毫没有比平常的逊色半分。
纳采那天,天空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流云。
陈平陪着叔孙通带着披了红绸的大雁和礼物,一路浩浩荡荡地向谷府走去。
远远地,还没到谷府门口时,陈平就见着谷家小娘的父亲已经站在大门口相迎了。
叔孙通一看到他,胀红了脸,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
“承君以前惠许,把女儿赐与吕䘵为妻。他的父亲吕公有先人的礼节,派在下前来请行纳采的礼仪。”
谷父好像不知叔孙通与谷家的恩怨一般,脸上泛着喜气,拱手行礼,回道,
“我的女儿愚昧蠢笨,不能好好教诲。君有下命,我不敢辞谢。”
大概有陈平在跟前的缘故,叔孙通很快地就恢复了常态,表了谦虚,避开了受礼。
双方按礼节再三谦让之后,迎入堂前。
陈平看时,只见谷家老叟端坐在最尊位,神采奕奕地。
只是那服饰,陈平记得,在当阳武小吏时,上级主管官员给他们这些后辈普及知识时让他看到过,这套礼服差不多是除了始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了。
那质料,那绣工,就是比当今的汉室大婚时穿的喜袍也要好出一大截。
敢在大汉的长安城中如此穿戴,陈平很佩服秦人的敢作敢为。
叔孙通走到堂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说到,
“不才叔孙通代吕氏吕䘵冒昧地前来纳采。”
谷父再次行礼,这才接受了吕家的礼物,引叔孙通等人进入大堂,亲手把礼物中的那两只大雁交给了谷家老叟。
此时的谷家一派喜气,陈平看时,可能因着住所更大了点的原因,大堂里原先堆放的杂物已经清空,现在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陈平跟随着跪坐在叔孙通的下首。
谷家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叔孙通当年的二三事,可叔孙通却好像心里一直放不下,即使在吕䘵请期当着陈平和这许多人的面,这么重要的时刻,叔孙通好像都想把那些个事说清楚。
可是堂上的吕家老叟却说道,
“不管为前朝的君或臣。前朝的气数早就尽了。天意为之,人力所不能及。
以前的事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休要再提。
还是做好现在的事,为我等黎民谋福祉才是尔等代天子教化百姓的官吏的责任。”
陈平不知道,刘盈吕雉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历史的某一段起眼或不起眼的事件,从此将湮灭在尘埃中。
陈平知道,谷家非一般人家,如果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家的生活做派定是大汉朝一般的王侯之家所不能比的。
果然,在谷家下人向陈平等人奉上吃食时,陈平就看到了这种差别。那种规矩,那种秩序井然,即使是未央宫中,也不见得就比得过。
谷家得朝廷的好处最多不过半月的功夫。眨眼间就成了这种气象。
一般人家的下人与主家都是需要磨合的,更何况是到这种程度,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就的。
陈平这才惊觉谷家还有底蕴,究竟藏了多少,陈平确实不知。不过他做事说话倒是愈发地小心谨慎起来。
谷家老叟问陈平道,“听说侯爷以前当过秦小吏。现在又为朝廷大员。不知对天下事有何见解?你觉得前朝和当今的大汉孰优孰劣?”
这是一个二难的问题。
作为前朝的小吏,大秦帝国是陈平前任的“东家”,之所以能成为第一个大一统的大帝国,肯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当着前朝皇室成员的面说前“东家”不好不切实际也不合适,可是说前朝好又有成了本朝的“乱臣贼子”之嫌。
连叔孙通在一旁都替陈平攥紧了拳头。
陈平在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过了一遍前尘旧事,然后就对谷家老叟说道,
“秦扫六合,一统寰宇。其气势不是一般王朝所能及万一的。
可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大秦当年就卡在了这关上。”
堂中的空气有些凝滞。
陈平却继续说道,“马上打江山不易,可是在一统天下后,再用马上那一套来治理天下,势必是行不通的。
我认为这才是前朝覆灭的关键之所在。”
这时陈平只觉得脑仁处像是有潮水袭来的感觉,那种潮水,倒像是被熬得极为粘稠的糯米粥一样,让人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睡觉。
这时的陈平想起了吕雉上次从谷府回宫途中对陈平说的谷家老叟好像会比较正宗的祝由术的话,心里先是极不情愿地想要从那中粘滞中挣脱出来,可是却又感到了无能为力,有种被越粘越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