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一把推开了陈平,大哭着朝他吼道,
“你知道什么啊?这是钱的问题吗?
我们刚成婚那阵子,你在阳武县衙里,做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吏,一月里难得回一次家。留我一个人在家。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空虚和寂寞吗?
我没法。小吏都是那样的。我又不能让你舍了前程回家。一个男的要在外多交游历练,才有前程,我不能误了你。
后来有了团子,带孩子很辛苦,但是我很乐意,因为有了她,我的心有了寄托,不再孤独。
再后来家里来了虞小妹,她不是个生事的人,我的心是多么地欢喜呵。
你去别家看看,哪家的妻妾之间明里暗里没个鸡毛蒜皮的争斗?可我们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因为她让我觉得身边还有关系很亲近的活人,与其说我是她大姐,不如说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再后来,小妹沉默了,沉默得跟庙里的木鱼一样;团子也出嫁了,还嫁得那么远,你又不常在家。
我一个人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空得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我还能怎么办?
去别的勋贵之家时,人家家里都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看了心里更觉凄凉。
这是钱的事吗?
我能怎么办,只有跟着大兄大嫂他们做做不入流的买卖,在市井中与那些个不同行当的商人们比比收益,玩玩小心机,打发着一天的光阴。
那种喘口气都觉得寂寞的心情你懂吗?
我看你是不会懂的,因为你从来不曾置身其中!”
张丽的泣诉让陈平感到震惊,他以前只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自己很幸福。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后边,还有着家人如此的付出。
陈平有些心疼,他一把搂过张丽,一摸身上,没有手帕,只得用袖口替张丽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很不巧,陈平的袖口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尘土把张丽的脸上擦得一道道的全是黄泥巴色,与当时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平从车上摸了一把铜镜,正面对着张丽递了过去,看得张丽破涕为笑,赶紧掩了面进了牛车。
陈平怀着愧疚,看着张丽好久,可张丽却别过头,生着闷气。
好半晌,陈平看她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时,才对她说道,
“好啦。你今天碰到的这事都不算啥。
想当初高祖皇帝刚进长安那阵子,他在当时的兴乐宫中宴请群臣时,有的人喝高了,整个就环在高祖皇帝的脖子上,压得高祖皇帝都快直不起身来了。
还有的指着高祖皇帝的鼻子数落他当年在沛县时的糗事当乐子;甚至还有人更过份,喝高了直接拔刀往宫殿的柱子上招呼,边砍边高歌。
有好些次我看见高祖皇帝摸着宫殿的大柱子心疼得直呲牙。
男子在外边走,会遇到好多好多这样的事,比这厉害的大风大浪都不算是啥了。
我估摸着呀,让女子在家呆着,是出于对女子柔弱的一种保护罢了。
只是没想到,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
也罢,以后,你想出外便出外,只是不能太累着了你自己。我也会尽量抽空陪你。
但如果朝中出了隐王骤逝这种事时,我没办法抽身时你也得理解才好。”
张丽这才无奈地原谅了陈平,她劝说道,
“其实我感觉小妹平时也挺寂寞的。陈买的课业也不重,下了课后,他经常出去找别家的孩子玩。
听吕媭说,她有好几次都碰到他跟曲周侯郦商的那个儿子郦寄走得挺近的。
我听说郦寄又与吕䘵相交甚好。还是让他们离远一点的好。
哪怕是让买儿跟郦食其的儿子郦疥玩到一处都行。”
陈平听张丽话中有话,他刺激张丽,
“那俩孩子挺好的呀,不嫖不赌也没什么大的坏毛病,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陈平,
“那俩人取死有方,在市井中高调得很,有不少老百姓都吃过他们趾高气扬的亏,虽说损失不大,但气人,好些个在背后骂他们‘不得好死’,还有的骂得更狠,说是‘赶着投胎去’。
你是不知道,我父亲当年做生意时,最是忌讳惹得人咒骂。
他老人家说,人在外走,不怕人咒,只怕人有来由地咒。带着怨的咒太多了,饶是天大的福气也会消磨没了的。
跟这些个人在一起,恐怕拖累了我们家买儿。”
关于张丽说的这一点,陈平是相信的。
当陈平还是一个少年郎的时候,私塾里的先生就教过他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所以当年在荥阳城他用两千妇人的性命救了刘邦后,脸色极难看地说,“将来毁我陈氏者必妇人也。”
刘邦都在笑话他想多了,唯独他自己一直对那事耿耿于怀。
现在张丽提到了这事,他心里有了数,暗暗地记下了。
陈平本可以再在齐国临淄呆上十天半月的,这次之所以如此着急地回来,就是为了多看萧何几眼。
听朝中的几个老哥说,萧何现在已经开始说开了胡话,那话听得人鸡皮疙瘩直冒,像
“韩信,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人各为其主。要怪只能怪你太贪,想要得太多,刘邦本想放过你的,可你硬是往刀口上凑,任谁是你主子也忍不了你的。”
还有就是萧何在睡梦中还在呼朋引伴地叫着那些已经故去的人的名字,好像与他们在把酒言欢,不醉不归似的。
听起来很是瘆人,据说刘盈最近两次去探望萧何时,还专门拉上了曹参,说是做好朝堂交接的准备,实则周遭的人说刘盈是让萧何的森森鬼气给吓的。
这时候曹参将会成为下一任相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因着他是众臣心中的第一功臣,又得刘盈和吕雉的认可,所以朝中人心安定。
陈平心中却犯了嘀咕,萧何那老头说阴话提谁不好,偏偏提那个“韩信”,要知道,那韩信当年可是吕雉亲手所诛。
听刘邦提起过,吕雉曾经不只一次地在他面前炫耀她当年亲手杀了一个流窜到吕家作恶的逃兵的事。
甚至陈平还在不起眼处听到过吕雉以诛杀彭越为荣。可却只感觉到她对韩信之死讳莫如深。
陈平不想趟那趟浑水,虽然他也疑心过韩信死得冤,但是一想到自己带着无聊至极的韩信去樊哙府上,樊哙给了已被贬为淮阴侯的韩信以诸侯王级别的待遇,可那货一出门,就当着自己的面说出了“耻与哙伍”这样的浑话,想想就让人有一种咬死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