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笑着说道,“即使我不说,陛下和皇太后对我的一举一动也是了若指掌的。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老哥你了。
想当年,我跟着先帝在前线时,多亏了老哥你在后方关照我一家老小。
先帝和你,都是我老陈家的大恩人呐。”
萧何叹了口老气,微皱眉头道,
“陈平你从小没爹娘,没切身体会过子女当侍奉父母之道。
君臣之间和父母子女之间是一样的,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你都当第一个告知行踪,求放心而已。
他们放心了,你才能安心。”
陈平听到这,知道今天的事是自己做得不好,多亏萧何提点,不然很难说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韩信。
心里感念萧何至深。
萧何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又歇息了好久,陈平看日头已经不早了,怕误了回长安的时辰,正要回去时,萧何叮嘱了一句,
“饶是我的姿态放得再低,在大伙儿的心目中,我也是个当年被先帝提名的第一功臣。
名头虽响,却不安稳。
时时处处处在大伙儿的目光之下。那一道道明里暗里的眼神啊,像一根根的芒刺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想我这一生,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黎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和我萧家的那一众子侄们。
如果在力所能及处,以后还请陈老弟你帮我看顾下我的后人。不求他们荣华富贵,只求一世平安。
唉,平——安——”
陈平听到这,知道这是托孤之意。
萧何做事一直非常地谨慎,陈平遍观萧家,除萧何外,再没有拿得出手的文臣武将,就是他萧家想引起朝廷的重视,也没那个能耐了。
按陈平的理解,萧家子弟如果不与不法之事沾边,是不会有任何灾禳的。
萧何还如此地小心,陈平自愧不如。
冬日的暖阳总是那么地短暂,陈平此时已经能感觉到阵阵寒意沁入了后背,萧何就那么昏沉沉地躺在那。
陈平对着屋里叫了声,“老嫂子,该把相国请进屋去了。”
只见从里屋出来了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一身麻布短襦,脸上很是颓丧瘦削,他带着一个比他矮了一截的仆妇出来,就要把萧何连人带榻地抬进去。
看那仆妇也不是很有气力的样子,陈平对他做了个手势,自己和那男子一起抬着萧何进了里屋。
里屋的银炭已经烧起来了,中间透着红,四周的纯黑色中还微微泛着点银白。
陈平认得,这是宫里刘盈和吕雉才享有的东西。皇室还是待萧何不薄的。
大概是萧何说了太多的话的缘故吧,几人这么明显的动静,居然都没有把他吵醒。
安置好萧何后,那仆妇就要离去,陈平在房檐下不经意时,看到她的怀里比刚才抬萧何时鼓了一块,然后畏畏缩缩地走远了。
陈平的眼神一直在她突兀的那处,问萧夫人道,
“手脚如此不干净的人,你家还留着她干甚?”
萧夫人道,“唉,别提了,都是萧何纵着她出来的毛病。
我第一次发现她的这小动作时,就想要辞了她,其实她做的那些个事我也能做,做得比她的还要周正。况且我家又不太宽裕,没必要白白浪费银钱,还损失财物。
萧何却不同意。你猜他怎么说的?”
陈平看着萧夫人,瞧那妇人,不要说三四分的容貌行止,就是半分也算不得有,再加上那小偷小摸的德行,估计是一般男子也极难瞧得上她。
原因肯定与香艳无关。
陈平听着。
“我家萧何说,天下百姓的苦乐都是相国的责任。
要是这老嫂子能过得去,谁还愿意干这种没颜面的事?
说到底,都是他相国当得不称职。
我也一直盯着她,觉得她怪可怜的。每天只拿那么一点点,还都是些不那么紧要值钱的吃食。
后来习惯了也就由着她了。”
陈平问,“那以后你家还用得着她吗?”
萧夫人说道,“我家那几亩薄地,你也知道的,风调雨顺的年头也就那么点产出,长安附近的东西那么贵。
现在萧何领着朝廷的俸䘵家里的境况还好点,要是以后,恐怕就不好说了。”
陈平一直都相信,萧何从来不多做一丢丢的无用功,他既然愿意帮这位妇人,那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陈平的家境比萧何的好一些,作为无名有实的萧何的学生,陈平希望把萧何之志坚守到底,他问萧夫人,
“那妇人家离这近吗?老嫂子可否带带路,我想到她家去看看。
我相信相国大人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我也想知道这背后的道理究竟是什么。”
那老妇人走得极快,饶是陈平和萧夫人坐着牛车,紧赶慢赶的,跟她也是前后脚到的屋。
老妇人家真是穷,细细的柴禾围成的院墙,连大门都是指产头粗的枯枝做成的,几乎都不用怎么推就开了。
以前陈平在诗中听到过“小叩柴扉”这几个字时还觉得诗情画意,可是等到在现实中看到时,却显得异常地辛酸。
两间白顶的茅草屋,屋内却黑黢黢的,别说是像样的家具,压根就没家具。里间的地上铺着一层茅草,茅草的侧面还露出残破不堪的席子的边沿。
席子上坐着一个男子,陈平进去了好久才发现,那男子少了一条腿,一只胳膊也像是袖管子一样软软地耷拉下来。
那男子见有人进来,强撑着扶着墙站了起来,然后拄着一根粗木棍,慢慢地挪到了外间,笑着说道,
“老婆子,有贵客到,做些吃的,我看家里还有些东西,你一并拿来做了吧。”
边说着,他边倚在灶沿上,腾出那只健全的手来打开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一些豆米之类粗糙的吃食。
大汉初立时,陈平和刘邦去过普通的农家,即使是最简单的粗粮,其精细程度和富家也是不一样的。
像老妇人家,断不可能有这样的食粮。
这是她刚才从萧何家顺的!
萧夫人的神色未变,可那老妇人的头却低了下去,她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汉子却是一脸的平静样,笑着说道,
“我关中人好客。就这些了,还算拿得出手。再怎么不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不是?”
他的话听得陈平心里一阵呜咽。
从伤势上看,他是一个老兵。
可朝廷却没来得及给他们以最合适的安抚,一日两餐还得如此才有物下肚,难怪萧何对老妇人会如此地宽容。
陈平的心里也很是惭愧,他看了萧夫人一眼,萧夫人古井无波,他问道,
“你们有孩子吗?你们的孩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