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买儿去。陈家总共他这一个儿子,他迟早都得要继承家中的一切,包括我的爵位还有家中的买卖。
早在高太后在世时,朝廷就已经实行了屯垦制度,边塞地区一半靠自给自足,一半靠边塞贸易,完全可以解决戍边将士的需用。
你和我,都太老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们的人生路,也该自己为自己撑起来才好。”
张丽在欣慰的笑容中睡去了。
陈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张丽便找来了陈买媳妇,对她说道,
“自从你母家阿爷过世后,你家那头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日子也不太好过,我给你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什么的,叫上买儿,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你娘家那头。”
陈王氏一脸茫然,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陈平看时,就知道她以为她往日里偷偷从陈家卷细软到王家的事东窗事发,张丽要找她的茬呢。
在这当口,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个家族,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陈平心中有些小心酸,想当初,陈王氏的亲阿爷,可是大汉的左相,而且还系出名门,连刘邦都得敬重三分呢。
这样的家族,现在也开始为五斗米折腰了。
陈平自问不是这么俗的人——
不,即使俗,也不敢在有名士之风的王家面前摆弄。
他笑着说道,“孩子,不要多想。大娘年纪大了,想把生意交给你和买儿。生意不好做,费劲得很,以后你可能很少腾得出时间回母家。
大娘想着你一次多拿点去王家,全了姻亲的情份,也刚好你对你阿爷致以敬意,他是我平生最敬重的人。
算是同僚之义。
老陈家,说到底,以后还是你们的,你们自己去创造去安排吧。”
陈王氏这才破涕为笑。
这天,用过早膳之后,陈平像以前张丽无数次送他出门一样,把张丽送出了门,然后穿上了朝服,在家等着朝中或者军中的消息传来。
一直都没有消息来,陈平看着院子里阴沉沉的天,耐心地在心里重复着“没事就是好事”的话语。
直到辰时三刻。
陈平见着了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还沾着些许血渍的陈王氏跑进了大门,大声哭着说道,
“阿爷,阿母没了。廷尉署把淮南王给抓了!”
头上犹如被敲了闷棍,心像被人捅了一刀般难受,陈平完全乱了阵脚,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问道,
“你阿娘现在在哪?
啊,她现在在哪?’
陈王氏号啕道,“她流了好多血,就近好些个巫医都没能止住。他们说不能把她到处挪,现在还在离我母家不远的当街的一个铺面里呢。
都是我该死啊。如果不是我平日里偷偷摸摸地干了那些个私心活,也不会拖累了大娘。”
陈平慌慌张张地往外走时,险些被门槛重重地绊倒在地,好几个趔趄过后他才堪堪站稳。
然后陈平脑子里才开始有了数,他想到了,宫里还有侍医,他们的医术可是整个大汉最高明的。
他要到宫里去,把那些个侍医都极速带到张丽的身边。
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陈平不能没了张丽,没了张丽,陈平余下的人生是不会完整的。
*
可是即使有戚腮帮忙开了十二万分的后门,差不多是用宫里最快的马车把那些个侍医以闪电的速度送到张丽的身边,还是没能挽救张丽的生命。
陈平浑浑噩噩地到了廷尉署,宗正刘郢客也在那了。
陈平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坏了一干人等。
陈平在人群中没有看见宣义的身影,他像塞上失了伴的孤狼一样,声嘶力竭地吼道,
“宣义呢?他这个廷尉是怎么当的?管着长安的治安,连我的老伴都护不住?
他得偿命,他得偿命!”
陈平拔起了廷尉署狱卒腰间的长刀,急冲冲地就要冲到廷尉署的深处找宣义拼命。
这时刘郢客一把握住陈平握刀的手腕,厉声吼道,
“清醒点,宣义早就不是廷尉了。现在的廷尉围就在跟前。
他可是冒着天大的干系才把刘长和他身边的那几个浑球给逮到死牢里。
你不能错怪廷尉署。”
陈平这才反应过来,头晕晕的,他记得以前是来过廷尉署的,还认得死牢的路,举碰上刀明晃晃地就向刘长所在的死牢处奔去。
一路上无人敢拦。
可是,刘长,淮南王,那个浑球,却像看笑话一样地看着陈平,他扯开胸口的衣物,伸出脖子,像个泼皮一样地说道,
“来呀,我脖子在这,胸脯在这,捅这,往这捅,随便哪处都行!”
陈平红着眼,就要一刀了结了这个畜牲,却被追过来的刘郢客一把连胳膊一起抱住,他大声地吼道,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个杂碎。
他死了,然后我大汉就有了一个谋刺皇族还有王爷的逆贼,你和你的家人尽行被诛。
他反倒落个风光大葬,子子孙孙都为王。
交给朝廷,交给新皇。
新皇是你,我,大家选出来的,我们要相信他能公正地处理好这事,让杀人者偿命,身败名裂。
不能让刘长落个好死。”
刘郢客的话如雷贯耳。
好半天,陈平才木木地放下了屠刀,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就要往外走。
这时,那个像夜枭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知道心痛了?你这就知道心痛了?
活该吧你!你早就该尝到这种钻心刺骨的疼。
让老天把你加在我身上的,都一并让你受了。
陈平,如果不是你,刘恒那小子他是当不上皇帝的。我,也不用因为皇位之争而子孙尽除。
哈——哈——
只恨我的丞相没在身边,要不然,如果他给出个好主意,我现在已经把你全家老小都送下去了。
黄泉寂寞凄冷,我要拉你和你最在意的人垫背!”
陈平听了,转过身,眼角欲裂,但声音却异常地冷静,
“新皇英武,你将不再配为王,必将以最卑微最让人不屑的方式偿命!”
刘长还在咆哮着。
可是在陈平的眼中,他已然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