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叫曹昂。

　　小时候我们聚少离多，长大之后，唉，我还没长大他就，玉树秀而狂风摧，他就过世了。

　　每次征战回来，他必定要逗弄我一番，说什么，我家丑小子，没人爱，没人疼。我很气恼，当他把我抱在身上时，我就把他的头发使劲地搓揉几下，弄成一个鸟窝状。树上长鸟窝，是很正常的现象，人头上长鸟窝，就有点搞笑了。于是我就哈哈大笑起来，哥哥顾而乐之。兄弟见面是件很开心的事。

　　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他说，有问不完的问题想从他那得到答案。

　　我说家里大家都长得帅，唯独我长得比老爹还要丑，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我又说家里丁夫人不是很喜欢我，母亲卞夫人对我也好像没有对弟弟妹妹那么亲热。同是父母的小花朵，为什么自己得到的光辉雨露比其他兄弟姐妹少那么多。

　　我还说家里兄弟姐妹都不太喜欢同自己玩。

　　哥哥曹昂说：丕弟，虽然你长得是差了点，但是你也有鼻子有眼，人家有的你也有，比例虽然不是很协调，不过也蛮可爱的嘛。男儿志在四方，相貌长得好固然吃香，但是才气胆略也很重要。像咱爹长相就不好，可他一样威震江湖。其他如王粲、张松、庞统，嗯，听说还有一个叫马雾的，这些人长得都不怎么样，可是他们一样为人称道。你可以多读书、多锻炼，通过后天努力弥补先天的不足。

　　至于父母对你没有对其他兄弟那么喜欢。可能是你多心了。都是父母的骨肉，怎么会喜欢这个而不喜欢那个呢？不过听别人说你平常不太喜欢和兄弟姐妹一起玩，常常落落寡欢。你可以多和大家一起玩儿，多帮大娘和你娘做点事，让她们开心，可能她们会对你更好一些。

　　如此，如此，等等，等等。

　　哥哥曹昂在家，我得到了许多教益与帮助，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只是我和大哥，总是聚少离多。很快他又上战场去了。

　　留下我一个，待在人声鼎沸的家里，很是无聊。

　　家里小孩子多，有我、有弟曹彰、曹植、几个妹妹，还有堂兄堂弟堂妹堂姐也经常来家串门。邻居家，只要衣食无忧的人家，家里的小孩子总是多的。都是你家我家，乱钻乱窜。

　　男人在朝廷上智斗，在战场上打斗，女人在家里宫斗，其实小孩子也时常儿斗。小孩儿之间的游戏，虽然是游戏，玩着、玩着却也成了真，长大之后就成了一辈子的记忆，成了一生的底色，洗不掉了。譬如我爹和袁绍，小时就经常一起游戏玩闹，长大之后却成了生死仇敌，不灭掉对方睡不着觉。等到真的灭掉了对方，又总会去对方的坟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悼一番。像我爹，有一年他专程去袁绍坟前，呜呜地哭了一哭。我并不怀疑我爹是真哭还是假哭。毕竟用辣椒水抹眼飙眼泪的演技那时还没有。不仅假哭的演技没有，那时连辣椒都还没有呢。

　　我们小时候的玩伴，是分帮派的，一如大人之间的关系。因为祖先的缘故，有些正儿八经的世家的小孩有些瞧不起我们曹姓。所以曹家和夏侯家，以及其他几家的小孩玩在一起，其他一些姓的小孩玩在一起。平常交集较少，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忽然有一天，不知是曹家的某个小子嬲了那些正儿八经的世家的小女孩，还是玩儿的时候不小心尿尿，尿到对方祖先的墓碑上。起因有点难于考证，事情却是无可避免地开始发生了。几个长长短短的小小子过来找我们的麻烦。这边曹彰、曹植、我，都在。对方为首的是一个长个子，有点像尺蠖，不可一世地立在那里，用手对着我们几个曹家兄弟指指点点。开始还只针对面前的这帮小孩，说曹家小子没教养，没文化，没素质。被曹彰顶了回去，说别以为你们是个读书人，斯文人，大家都一个鸟样。别以为你们穿长裤就装斯文人，装干净，其实你们经常尿尿尿湿裤子，我们穿开裆裤尿尿又方便，身上又干净，不像你们总有一股尿臊味。说来说去，就由近及远，开始把祖宗扯进来了。尺蠖说：别以为你们曹家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不过是仗着你家祖宗在皇宫里当宦官替皇上端屎端尿端得好，生出你们这帮孽种来，长大了照样去给皇帝老儿端屎端尿去。你们家一个老太监，生出一大帮小太监。

　　我们曹家最讨厌别人提太监两个字了，而这家伙却拿这事来开骂。惹得一帮曹家兄弟大怒，尤其是曹彰，更是怒不可遏，挥舞着小拳头，往对方阵营里冲。对方尺蠖首领手一挥，三个小小子代替他出阵，冲了过来。曹彰毫不畏惧，迎头痛击，三拳两脚，就把那三个小喽啰打得落荒而逃，曹植拍手叫好：

　　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还。

　　痛打落水狗，看你敢不敢。

　　尺蠖很生气，三个小喽啰跑了，自己只得亲自披挂上阵。以为凭自己的身高优势，会扳回战局。只是不知曹彰个子不高，却下手凶猛，气力十足，且专挑他的下盘进攻，几十个回合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中，在曹植的朗朗诗歌声中，尺蠖节节败退。尺蠖想撤退，却慌不择路，不往身后跑，瞅见旁边一棵大梨树，哧溜几下爬将上去。以为逃出了生天。曹彰也不急也不恼，就守在树下，专候他下来再迎头痛击。

　　这时曹彰在树下踌躇满志，以一人抵万夫的气概左右战局。曹植年纪小，才4岁，无从施展拳脚，嘴里念叨些诗词。也亏曹植脑子灵光，又改了一下打油诗，不停地重复播放，把打架的气氛弄得十分热烈。

　　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还。

　　痛打树上猴，看你敢不敢。

　　而我呢，却一直没怎么表现。

　　其实当那尺蠖骂祖宗时我也很生气，也很想冲上去痛打他们，只是觉得对方人多势众，动手怕有些吃亏，所以没有打。但是当曹彰一人单挑对方三人，后面又独战尺蠖，我仍没有动手相助，因为情形是曹彰占了上风，我无须出手，倒是提防那些四周看热闹的，防止他们对曹彰使阴招放暗箭。不过一直他们都没有，我也没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