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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的文学生涯5

  这王粲长得丑是丑了点,不过很有才华,写的文章比谁的都好。我爹都自认为不如他(当然他的理由是公务繁忙,无暇文学,不然他也会一扫文坛,天下无敌)。人也很幽默风趣。又念旧,对家乡很是思念。从小听惯了家乡的驴叫,长大之后四处奔波,听不到故乡仁兄的嘶嘶长鸣,故时常模仿驴的叫声,以表达乡关之思。学来学去,竟也学得很像,就像口技演员一样,张口就来,活灵活现。大家一起聚会,听说他学得一口好驴叫,表示很感兴趣,想同他学驴叫。他也大大方方地教大家。所以经常有这样的场景,在高台酒会之上,琼楼玉宇之中,各位酒酣耳热之际,驴鸣嘶嘶,不绝于耳。

  忽一日,这驴鸣声嘎然而止,大家掉头回顾,却发现斯人已逝。于是大起伤悲,美酒佳肴,木然无味。

  这人多才多艺,多灾多难,好不容易迎来了人生的黄金时期,受到重用,却又英年早逝。岂不痛哉?他出殡之时,我亲自带领零零落落的几位兄弟前去祭拜。在坟前,大家觉得人生在世,好朋友不打招呼地就突然不见了,很是没意思。我说,有王粲在时,咱们开开心心的,现在他不在了,真难过啊。他大半辈子漂泊在外,喜欢听家乡的驴叫,也经常给大家表演驴叫。现在他不在了,咱们一起学驴叫,送一送他吧。

  于是大家听我口令,一起儿在坟前引吭做驴鸣,其声嘶嘶,其声呜呜,驴声依旧,听来却是别样的伤心。

  大家年纪轻轻,就纷纷驾鹤西去,入座得太晚,离席得又太早。一起儿还没共事几年,开心的事还没玩够,有趣的话还没有聊够,就起动仙驾,一应俱逝。赏心乐事,荣华富贵,一如过往烟云。什么才是长久的呢?

  可能真的只有文章才是不朽的。

  好朋友被瘟疫杀得七零八落,找出来再也成不了一席,再一起吟诗写作、痛饮高歌已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开始收集各位的文章,写文学评论,评品大家的优劣得失,给后世小生作为参考。

  文人相轻,自古皆然。傅毅和班固的文才,彼此差不多,但是班固却瞧不起他。在写给弟弟班超的信中说:傅武仲因为能写文章,作了兰台令史。但是他每次提笔写作,总是啰哩啰嗦,写个没完。人们总喜欢表现自己,而文章体裁各种各样,很少有人各个体裁都写得好的。难怪各人只看重自己的长处,却嘲笑别人的短处。俗话说: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就是因为只看得起自己的缘故。

  这是从古至今文人的通病。是有志于文学的青年才俊切切记住的。

  接着我写当今的作家,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这七位,各人写文章的长处和短处。这七个人,学习很全面,写作时不借助已有的文章辞汇。都以为自己能驾驭良马日行千里,抬脚来就能齐头并进。像这样的互相佩服,而不是互相抵牾,是很难得的。如此看来,只要文人们都能用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待别人,文人相轻的毛病就可以避免了。

  这七个人,各人有各人的写作长处。王粲的辞赋写得好,陈琳阮瑀是公文写作的高手,徐干的哲学著作成一家言,写得很有气势。孔融文章的气韵风格高尚美妙,有过人的地方。但是要他写政论性的文章,就不行。有些让人胡说八道的感觉。譬如他说人不用尽孝,人和野兽一样。父之于子,有什么可亲的。只是因为为父的情欲来了罢了。子之于母,有什么可亲的,譬如寄放东西在瓶中,生出来就离开了。我爹为了节省天下粮食,救济苍生,下令禁酒。他却大肆说酒的好处。酒之为德也久矣。所以天垂酒之曜,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因此酒何负于治者哉?又说什么皇帝郊天必剥麒麟之皮蒙鼓,方可奏乐。我娶了人家的老婆为自己的老婆,他就寄信给我爹,胡说什么文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我爹想不起出自何典,虚心问他,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以古度今,想当然耳。

  这样用不伦不类的东西写议论文,当然不能令人信服。不过写得好的部分,也和扬雄班固差不多。

  文章有不同的体裁,各种体裁的写作要求是不同的。所有的体裁都能写得好的人不多。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后天培养的。有些天生的东西,虽然在父亲兄长身上大量俱备,却不能强加在儿子和弟弟身上。

  写文章是天底下的一件大事。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以上那一段,用古文写出来就很有气势,读起来也很有味道。写成白话文,虽然意思没变,但味道就差了很多。姑且用白话文附在后面:

  文章是治理国家的紧要事业,是人生不朽的大事。人的生命到一定的时候就会完结,荣光和享受也只在活着时才有。两者都会在一定期限内结束,比不上文章的生命力无穷无尽。因此古代作家把一生寄托给笔墨,把思想情感通过文章表现出来。不必借助史籍的记载,不必依靠达官贵人的势力,而名声自然会传留后世。所以西伯侯姬昌在拘禁期间推演《周易》,周公旦在执政时制定《礼》书,既不因身处逆境孤独痛苦而不创作,也不因身居显要康乐愉悦才想到写文章。难怪古人看轻一尺大的玉璧,重视一寸长的光阴,是因为担心时光容易过去啊。今天的人大多不大努力,贫贱时因饥寒而担心,富贵时又沉湎于安逸快乐。都只知为眼前的事务操劳,而忘了千载不朽的功德。日月光阴在前面逝去,身体生命随后跟着消亡,转眼间便与万物一起变化消失,这真是仁人志士一生最大的悲痛啊。

  而如今孔融王粲等文坛大佬一应俱逝,只有徐干写的二十余篇哲学著作《中论》留传于世,成一家之言,无人出其右者。

  我对文章事业怀着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心情来对待。因为我自知自己才力有限,更需加倍努力用功,以期获得不俗的成就。倒是弟弟曹植,仗着自己天赋过人,从小被人夸赞,不太把文章事业当回事。他说:

  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显来世也。昔杨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

  真是岂有此理。你仗着自己小有才华,把文章直当成雕虫小技,想着要建不世之伟业,创不朽之丰功,学老爹那样横刀立马,纵横天下,可是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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