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每次我爹回来，丁夫人就要同我爹交涉一次。不要我爹把我哥带上战场。可我爹兴之所至，哪肯听丁夫人的。而且我爹逆反心理强，你越是反对的事，他越干得起劲。你想拦住他不干，别想。

　　但是前面说了，我爹对丁夫人是很有情义的。一个是他的结发夫妻，二个当别的女人都看他不顺眼时丁夫人唯独能接纳他，给他以青目。我爹喜欢能够慧眼识英雄的巾帼女子。丁夫人能慧眼识他，所以博得我爹的敬重。

　　所以尽管在要不要我哥上战场锻炼一事上丁大娘和我爹多次起争执，但是我爹爱她的心并没有因此而变，依然敬她三分。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加，随着战事的吃紧，随着打仗的危险性增加，丁大娘对我哥的安危越来越牵挂，越来越焦虑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哪天会在战场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都找不着了。

　　于是对我爹越来越怨恨，越来越不耐烦。我爹见了，也很恼火。为了这事，我爹后面都不带我哥回来，干脆就让他一直留在部队里。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家不是一个我很喜欢待的地方。原因有二，一个是受家里的男人的影响，认为男人就应该在外面拼杀闯荡，不能碌碌无为地老死在家里。另一个是受家里的女人的影响。一个是丁夫人丁大娘，一直都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我，不给我好吃的东西，不给我好穿的衣服。一个是我娘卞夫人，她好像总对她的这个头胎有所不满，总认为我长得丑不聪明都是我的错，我给她抹黑了。她都不看一下我爹长成什么样。南瓜生南瓜，苦瓜生苦瓜，我爹生的我还能好看到哪里去？我娘生的我还能聪明到哪里去？当然她是长辈，可以埋怨我这个儿子，我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责怪父母了。不然真的要举孝廉父别居了。

　　我娘对我弟曹彰比我好很多。看到我时眉毛紧皱，看到我弟时眉毛就展开了。这个对比，我从小就知道，从小就看到眼里。到后面我长大些，另一个弟弟曹植出生，我娘见到他的表情和见到我的表情对比得就更明显了。

　　这是我一辈子闷闷不乐的根源。可是没有几个人知道。

　　于是当我五岁，我爹也开始训练我骑马，准备带我上战场，家里是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出现。

　　丁大娘丁夫人是无所谓，我的生死与她是没多大关系。我娘卞夫人也是无所谓，一个我不讨她喜欢，二个家里除了我这个儿子外，还有其他更好更优秀的儿子，多一个儿子不多，少一个儿子不少。所以我的上战场是没有任何人不高兴的。

　　正因为家里长辈兄弟对我这样，所以我从小觉得动物比人类更让自己感到亲切亲近。动物的性情比人类更易了解相通。公冶长懂得鸟的语言，能够和鸟类交流沟通，一般人不相信，以为那是古人说的鬼话，拿来骗我们这些后人的。但是我却深信不疑，因为我有一个很深切的体验，那就是我一看马儿的双眼，就感到仿佛看懂了它，而马儿也仿佛用一种认识我的眼神看着，仿佛前生前世就认识了解一样。其实那只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所以当我爹叫手下给我牵来一匹半大不小的马，让我骑时，我竟然一点的都不害怕。不像别的五岁的小孩子那样吓得躲在大人的身后偷偷看。而那匹马见着我，仿佛见着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闻了闻我的脸，然后轻轻地嘶鸣几声，情形和熟人见面打招呼一样。

　　四周的兵丁将士都感到很惊奇，我爹在旁边，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等别人扶我上马鞍，我就自己拿着缰绳抓着鞍架爬上了马背。我在马背上坐稳，那马屁股朝着众人扭一扭，长长的马尾巴左右摇了几摇，不用扬鞭，那马儿就嘀嘀达达地奋蹄奔跑了起来。引得众人一阵喝彩，感觉五岁的我骑马有如神助。

　　我一辈子都记得第一次骑在马背上奔跑的情形。那是一种奇妙的经历。似乎马儿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让我轻而易举地穿过高山，越过大海，飞向天空。策马奔腾，世上的烦忧尽抛脑后。

　　自己从来跳不过一泡尿的距离，可是一条宽宽的河沟，马儿轻轻一跃，已到对岸。一个很陡的山坡，马儿迈着小步，嘀嘀达达，如猿猴爬树一般，眨眼间就到了坡顶。展眼四望，军营像蚂蚁窝那般小得可爱，老爹和他的将士像蚂蚁一样小得可笑。

　　我用我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马的鬃毛，向马儿表达我的喜爱之情。马儿掉过头来，用它厚实温暖的舌头舔我的小手，同时深情地看着我。呀，我们这么有缘吗？我们这样情意相通吗？要不我们边走边聊吧。我发现那蚂蚁一样小的人在向我挥手，同是风中也传来他们呼喊我的声音。我们该回去了。马儿昂首向前，轻踏马蹄，慢慢地朝来时的路走去。我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拉了缰绳吗？像父亲或者哥哥或者那些将士那样？抑或是那马儿听到了远方的熟悉的呼喊？抑或是感知到了我想回去？我问马儿，马儿打了两个响鼻。我又问马儿，马儿又打了两个响鼻。我说你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才这样子的。马儿又轻轻地嘶鸣了几声。

　　马儿在人群前慢慢地降低了速度，最后停在了我爹面前。我说：爹，这马儿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我。

　　我爹及将士哄然大笑。

　　我爹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有如大白鹅咬人时发出的那种嘎嘎声，听起来有种威胁性，很刺人。但是，习惯就好。我爹说：

　　那就好。有种相识的感觉是最好的。人和人相见，四眼相对，看得顺眼，就很容易成为朋友。人和马，难道也是这样吗？当今九州四方，纷纷扰扰，战乱不休，没有一个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是不行滴。我自己就曾吃过不会骑马的亏。但是当我十多岁第一次骑马时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就在马背上了。一直以来，马带我驰骋江湖，带我冲锋陷阵，带我征讨四方。当然，当我打了败仗时它能带上我逃之夭夭，不被对手捉住，成为他们的刀下鬼。我今天送你一匹宝马，四条腿的宝马，给你做生日礼物。希望你好好的珍惜它。这是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一匹宝马。年岁未长成，就像你一样，还是个小孩。但是它的千里马的天赋已经有所显现。当你长大时，它也在长大。希望你们合作愉快。哈哈，你们已经合作愉快了。我的讲话完毕，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