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兄弟苦相争2
如果是这种考量设计,我还有点安慰。自己虽然不那么被重视,但好歹还是位列接班序列,没有被排除在外。只是次数多了,这种备份有点让人不太舒服。因为那种极端情形总是不会出现,备份往往就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又往往演变成有意摒弃的借口。
这样想来,我爹带着一帮弟弟四处高调出面,而我被责令呆在一个四五线的小地方据守,一次两次尚可,多了真有点如坐针毡了。
那时没有网络,没办法上网聊天,也没有电话电报可以沟通。唯一的是邮政服务还是有,写封信寄个特快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只是大部分需要私人定制,并且往往所费不赀。
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保密性问题。这个保密,不是什么快递员邮政员私拆你的信件包裹的问题。那种小问题,你可以用火煘用蜂蜡加盖印章什么的来解决,那些问题不大。问题是你无时无刻不是处在人家的监控之中,你用蜡煘,只能防小人,不能防君子。而且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防大人。
所以你写的内容要浅显明白,要人家一眼就看明白,你和别人之间的交流,仅止于天气啊,同学之怀念啊,往昔欢乐的回忆啊什么的。一如地下党人写的告诉对方大势不妙逃跑为上的信;近日江水暴涨,闻君欲买舟东下。谨祝一帆风顺。
这种东东,让我弟曹植写就不太合适,情感太明显直白,是通不过的。这个时候,我的春秋笔法就派上大用场了。
当然心情是沉郁寂寞的,这个主色调没有变。
那心情又怎么变得了呢?只因酒席间让夫人甄氏露下面,本意是想在朋友之间炫耀一下,结果老爹一怒,好朋友刘桢差点杀了头,虽然后面免于死刑,可是派去做苦工磨石头,另一个更好的朋友吴质改任朝歌令,一个很偏僻的四五线小城里作县长。
好朋友阮瑀因病去世,化为异物。自己又被老爹派到一个孟津的小地方做事。做事也就做事罢了,去那小地方又无事可做。闲极生愁,也就只有写信聊聊天了。
五月二十八日:
我说兄弟,别来无恙否?
你千万别说生病了。兄弟我现在一没有钱二没有权,帮不上你。就是有钱,如今世道老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病,即令华佗再生,也无药可治。
我们之间的道路虽然很近,骑着马儿唱着歌儿一天也就差不多到了,可是咱们都是官家之人,捧着官禄,受着官管,没有公务上的事,很难见上一面。所以朋友一去,除了依依惜别之外,也没别的办法可以挽留。
兄弟你四五线城市任职,地方偏僻,所以如果我老是给你写信聊天,你也有点难办。因为你不回我的信不好,不回信显得你没有人情味,回得信来又增加了你的负担,因为走特快专线特贵,不走特快专线那信又猴年马月才到,写信又有啥意思。所以我虽然想时时给你写信,可是每每因此停笔不写。
每当我想起往事,我就开心且怅怅。遥想那年咱刚出道没多久,被我老爹派去镇守南皮,然后和大家一起游玩的快乐往事,忘不了啊、忘不了。
那时大家都还是文学青年,既啃食六书五经三坟五典这些难肯之书,又畅游在诸子百家的玄妙清思里,比谁引经据典得巧妙,比谁写得搞笑滑稽。偶尔玩一盘两盘斗兽棋,最后以围棋决定胜负。高谈阔论,身心舒泰;古乐低回,优雅动听。有时飙车有时飙马,烟驰驿路,在狂野中飞奔,有看见好的饭馆子,咱们就停下来饱吃一顿。店家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地把哈密瓜浸泡在清澈的泉水里,让咱们随意杀了吃,又有朱红的奈李放在冰块中冰冻,让我们解渴消暑。如果再来几杯扎啤就更好了。可惜店家拿不出来那玩意儿。白天呼呼地就过去了,满天繁星的夜晚接着降临。大家玩乐起来,真如大江之水,不舍昼夜,没想着停息。大家一同散乱地坐在大奔之中,任由车夫把我们拉到后园的各个角落。车轮慢慢地滚动,车儿慢慢地前行,开始大家还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没过多久,有些早睡的老夫子就倒在车上呼呼地打起鼾声来,瞌睡也会传染,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进入黑甜的梦香。整个车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滑行,如同黑夜里的夜行人。夜风徐徐吹来,只听得远处的胡笳乐声似有似无地随风而来,呜咽悠长,让人顿起相思。
一时间乐极生悲,大家从梦中惊醒,感到一阵一阵没来由的伤感。我叹了口气,对大家说:这么快乐的事不是常有的啊。刘桢还强说什么,花儿年年开,瓜儿年年有,今年咱玩过,明年还再来。其实大家都知道,天下烽烟四起,文人星散,各人顾自找食不暇,忙着各自奔腾,哪还有多少闲情逸致来玩儿。
不料一言成谶,如今大家果然天各一方,斯难长聚。多病的老先生玩瑀早已过世,化为异物,不知变成了蝴蝶还是变成了小草。如今一个人待在孟津这个小地方,每当有了些人生感悟,想与人谈谈,左顾右盼,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交谈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