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宫宴会结束之后。
姜维和诸葛瞻皆离开,太子返回东宫,此刻皇帝刘禅回到寝宫,黄皓站于身侧。
刘禅看着黄皓,道:“黄常侍,汝已陪吾多少年?”
黄皓道:“回陛下话,从陛下做太子时算起,老仆服侍陛下有四十年。”
刘禅微微点头,道:“这么看来,汝已陪吾一辈子矣。”
黄皓道:“此乃老仆之职分也。”
刘禅指着一边,道:“汝可入座。”
黄皓紧张道:“老仆不敢,不敢。”
刘禅坚定道:“这是圣令,可入座。”黄皓这才向后退了数步,缓缓坐下。
刘禅道:“吾问一个问题像问汝,汝要讲实话。”
黄皓道:“陛下请讲。”
刘禅道:“汝认为大将军和都护之间,到底能否和睦?”
黄皓听后有些为难,表情疑惑,也不知如何回复。
见况,刘禅道:“汝可直说,吾恕汝无罪。”
黄皓这才道:“陛下,老仆认为,陛下将军事交予大将军,内政交予都护,这样之安排非常合理。昔日诸葛丞相大小事务咸决,如今哪有这类奇才,谁也不能胜任也。”
刘禅叹了口气,道:“是也,汝说得没错。如今何处去找丞相那类,吾当了三十八年皇帝,就没等到第二个。”
黄皓道:“陛下所言甚是。”
刘禅起身,行至黄皓身前,黄皓于是也起身。
刘禅看着远处,道:“今日吾请他二人入宴,汝也看到。他二人一个是丞相赞赏之军事人才,一个是丞相之子,吾皆爱惜。吾这么做就是想减缓二人之间潜在之冲突,但是吾总觉得治标不治本,冲突或许迟早要来,只是吾要让其来得越晚越好。”
黄皓道:“所以陛下同意大将军去汉中治军,也是这个原因。”
刘禅淡淡一笑,道:“看来汝也是个明白人!”
黄皓拜道:“陛下圣明,老仆佩服不已。”
刘禅道:“过几日大将军就要去汉中,卿可通知太子,给大将军送行。”
黄皓道:“老仆尊令。”
晚上,姜维宅邸。
姜维和姜夫人坐在床边。
姜夫人带着不舍的眼神,盯着他,道:“伯约,又要赴前线也?”
姜维拉着她手,道:“是,我是军人,军人不能总待在家里,而我在家已有近三年。”
姜夫人道:“还能多待些时日乎?”
姜维笑道:“明日在家,陪你和孩子。”
姜夫人靠着他,道:“这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国家何时才能统一。”
姜维安抚道:“或许你我看不到那一日,但那一日一定会来。”
此时诸葛宅邸。
想着宫中赴宴的事,诸葛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下床。
刘氏艰难睁开眼睛,见他坐于一边,双手抱膝,表情困惑,走近道:“思远,睡不着乎?”
诸葛瞻不语,继续在思索什么。
刘氏道:“你今日回来也奇怪,言语甚少,是否陛下出难题给你,而让你困惑?”
诸葛瞻则摇了摇头。
刘氏道:“难道陛下说你不如姜维乎?”
见诸葛瞻依然不做回复,刘氏又道:“到底为何,请你直说。”
诸葛瞻看着夫人,只好道:“夫人,陛下同意姜维要带四万人去汉中,两日后便出发。”
刘氏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那让他去。如今你负责尚书台事务,成都大小事皆决定于你,又有何担心。”
诸葛瞻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在政治上太年轻,很难事事如意。而姜维老道,陛下又不希望一个人权力过大,所以才如此安排。恐怕..恐怕我是很难如父亲故事。”
见他失落,刘氏安抚道:“夫君想开一点,此事当从长计议。”
刘氏于是坐在他身边,不再多问,静静陪着他。
两日后。
姜维率军,准备离开成都。
大军行至城北时,姜维见到了前来送别的太子刘璿。
姜维走到刘璿身前拜见,刘璿将他扶起。
刘璿看着前方,道:“大将军可知前方为何山?”
姜维一看,道:“太子,此是武担山。”
刘璿道:“先帝在那登基,丞相在那铸鼎,你可知意欲何为?”
姜维道:“先帝和丞相是希望得到这古山神力,从此驱除贼患,光复大汉,问鼎天下。”
刘璿道:“就是这意。只是这经历过于坎坷,先帝与丞相皆半途而止,未能如愿。而这个重担便落在陛下和大将军之肩。”
姜维道:“所以末将不敢耽误,今日又要领兵前去汉中,整军备战。”
刘璿道:“大将军,吾知你心里有苦。吾姐夫确实有一些个人想法。可你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此般去汉中,我也是支持你,所以亲自前来送行。”
姜维道:“姜维谢太子殿下。都护有自己想法实属正常,我走之后他也可以更好管理国政,对他来说,亦为好事。”
刘璿道:“话是这么说,就不知我姐夫争气否。”
姜维笑了笑,道:“放心吧,都护年轻又聪慧,况且还有诸多老臣辅佐,定有一番作为。”
这时,只见有人在远处高喊:“大将军!大将军!”
姜维回头一看,是向充赶来了。
向充至姜维、刘璿身边,立即拜道:“太子殿下,大将军。”
刘璿道:“向尚书,你也来送行大将军乎?”
姜维道:“非也,当有事求于大将军。”
姜维疑惑,道:“有何事,请讲。”
向充道:“大将军,希望能带我一起去汉中,我不习惯待在尚书台。”
一听是这事,姜维笑着对刘璿道:“你看这个向尚书,他哥向宠将军去世后,他就一直想北伐,让他在尚书台任职他还不乐意。”
刘璿对向充道:“向尚书,你当今职务为尚书,尚书有尚书之责,只要你能尽好职责,一样是为国效力,何必定要上前线。”
向充为难,看着姜维,道:“大将军,请你带上我。”
姜维道:“向尚书你可知,你在尚书台发挥之作用比前线三个将军都大。若大军在前方出现粮草困难,还需你之支持也。”
向充为难道:“可是尚书台已被诸葛思远掌控,我说不上话,待在那里难起作用而又憋屈难忍。”
姜维安慰道:“你想多矣,臣子为国尽职,非为某人,谁又会针对你,不要总想着没有之事。”
见他还不明白,姜维道:“向尚书,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将军乎,我命令你,回尚书台!”
刘璿道:“既然大将军需要你在尚书台任职,你还是回去为好。”
见姜维、刘璿皆不支持自己,向充这才道:“向充领命!”于是离开了。
向充离开后,姜维对刘璿道:“太子,臣该出发也。”
刘璿道:“其实我也很想随大将军去汉中,只是陛下不允许。”
姜维道:“你为太子,国之根本,身份尊贵,并不合适上前线,还请回宫,伯约告辞!”
刘璿叹了口气,道:“好吧,大将军保重!”
姜维拜别后即上马,全军开赴汉中。
当姜维大军走远后,刘璿还久久站在那里。太子仆蒋显见况劝他回宫,他终缓缓回去。
吴国方面。
出使汉国的薛珝,回到吴国国都建业,此时吴宫朝堂之上。
薛珝道:“陛下,臣出使邻国,得军马三千匹,皆为西部好马,可壮大我国骑兵。”
孙休颇为满意,道:“薛爱卿,这次出使邻国辛苦矣。除购得军马,卿在邻国有何新发现,可详细说来。”
薛珝道:“遵令。臣认为,邻国时日无多矣。邻国皇帝太老,昏聩无能,只知铺张浪费,不懂民间疾苦。邻国内政统领者为诸葛思远,虽说为诸葛亮之子,但二者相比,相差甚远。他目前还在想办法扩大自己威望,善交浮夸,缺少实干,自负非凡,不具备经营国家之能力。臣在蜀中郊野详细观察,民弱穷困,面有菜色。臣听说高堂之上燕雀,母鸟喂养着小鸟,自觉生活安逸舒适。烟囱破裂,房屋燃烧,燕雀仍怡然自得而不知祸事即将来临,这便是邻国之现状也。”
薛珝这番言论之后,吴国朝堂君臣皆为之唏嘘。
孙休呼吁安静,又道:“看来这个邻国确实靠不住,或离亡国不远矣。丞相,卿如何看待此事?”
濮阳兴出列,道:“臣以为蜀乃弱国小国,迟早被魏国所灭,吴国君臣应做好准备,若魏大举入蜀,我国也要兴兵策应。”
孙休点头,并道:“丞相很有远见。张爱卿,卿觉得魏国何事会南下伐蜀?”
张布道:“目前还不好说。如今我国与蜀国依然是盟国,正常来玩即可。而若魏伐蜀之日,陛下可假意支援,兵至边界,观其成败,从中取利。”
孙休赞道:“善!就如卿言。”
吴国朝堂之上,一时全研究起如何对付邻国。
姜维大军一路向北,当来到一个叫江由的地方,大军停了下来,姜维见到了驻守在这里的守将马邈。
说到马邈,要说说马家,也就是马超家族。
马超家族实在是太惨了,就如马超临终前上疏所言:‘臣家族两百多口人被曹操几乎杀尽,只有堂弟马岱,请让他来继承臣已衰微之宗庙祭祀,将他托付给陛下后,臣便无话可说。’马超死后,留下两个孩子,儿子马承继承爵位,女儿许配给安平王刘理。
马超之子马承这个人没有任何作为,马超堂弟马岱还不错,多次跟随诸葛亮北伐,诸葛亮病逝后,奉命斩杀魏延。官至平北将军,陈仓侯。
而这个马邈,属于马岱的后裔。
马家和姜维之间,其实还有点故事。
马超在后汉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初,向张鲁借兵会同韩遂率羌族、戎族进攻凉州祁山,击败了祁山守将姜叙,羌戎继续进攻冀县时,姜叙手下将军姜囧为保护姜叙,不幸战死疆场。姜囧之子姜维,当时十二岁。同年,马超被夏侯渊、张郃二路大军击败,姜维随夏侯渊部收复凉州,少有功名。
这么一看,马家算是姜维的杀父仇人。但故事未尽,后来马超投奔刘备,姜维投奔诸葛亮,二人又同为季汉效力,这又成了一桩奇事。
当然,姜维归汉时,马超已去世好多年,如今又过去三十余年。
姜维、马家否还计较当年的事,不得而知。
此时,姜维和马邈站在城关之上,姜维道:“马将军,江由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因从阴平到江由,有一条数百里之古道,名景谷。以前丞相在时,在道上设有关隘,后来丞相去世,国力减弱,关隘便被撤掉。所以敌人是有可能从景谷杀出,不得不防矣。”
马邈道:“大将军,这事末将明白,确实要加强侦查敌情和防范敌军偷袭。”
姜维道:“我留三校兵马于你,请一定严守江由。”
马邈想了想,道:“三校兵马是否偏少?”
姜维道:“江由乃蜀北名关,群山环抱,涪水中流。关口险峰壁立,直插云天。关下江流湍急,浊浪翻卷。先帝与丞相在时经营多年,几十年来修得非常坚固,三校军力足以抵挡上万敌军。”
马邈道:“末将领命!”
姜维道:“记住,定要以军人之职责守卫江由,这安着危国家之命运,不容有失。”
马邈道:“末将定牢记大将军之言,坚守江由。”
姜维在江由停留一日后,去往汉中。
不久后。
汉中阳安关口。
今日这里忽然热闹起来,因为汉国四万主力和当地军士云集于此。这是自季汉景耀元年以来,近三年没有发生过的场景。
此时姜维坐在将军府前堂,关中都督傅佥道:“太好,大将军你可回来,闲置三年,我就盼着出兵大干一场!”
绥武将军蒋斌道:“我在汉城这些日子,日日皆备战备战,练兵练兵,如今时机终于来临。”
监军王含道:“据说来了四万人,恨少,若是五六万该多好!再不北伐,自己便老死,还不如战死沙场来个痛快。”
黄金围督柳隐道:“王监军所言甚是,柳某我年过七旬,大将军亦有六旬,皆国中老将,时间真不多以。”
参军来忠道:“几位将军说得在理,不如上表北伐。”
牙门将军赵广道:“大将军,这次北伐请让我做先锋!”
督军裴越道:“我难得来一次前线,先锋请让我来!”
于是众人情绪高涨,皆请命出战。
见况,姜维倒是很淡定,看了眼李密,李密走到众人身前,道:“众位将军,众位将军请安静,大将军知道众将皆愿北伐,但北伐需要一个周密规划和良好时机,且不可着急。下面,请大将军说话。”
姜维看着众将,道:“诸位,我来之前已给诸位发过军令,我就是练兵,何时说过要北伐。若以安排,我早会向诸位说明!”
众人见况,便沉默。
姜维又看遍诸将,道:“是否有未到之人。”
李密道:“大将军,右骠骑将军胡济没到。”
姜维道:“胡济,他为何不到?”
李密道:“胡济被调到汉寿,汉寿在汉中之南,可不算前线,所以他接到军令可选择不来。”
姜维想了片刻,道:“上次叫北伐不来,这次叫开会也不来,简直就是个‘不来将军’。”
蒋斌道:“大将军,他不来就不来,这位资历太老,丞相都很敬重他,陛下亦如此,你调不动也不奇怪。”
王含道:“确实如此,此人难以勉强。”
姜维道:“团结才有希望,怎能离心离德!”缓了口气,继续道:“罢了,随他去,我从此再不过问管此人。”姜维说后看着傅佥,道:“傅都督,汉中方面近期是否有军情?”
傅佥道:“大将军,军情尚无,但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出面解决。”
姜维道:“请讲。”
傅佥指着门口,道:“武兴围督蒋舒,你过来。”
蒋舒从门口走了进来,拜道:“末将蒋舒拜见大将军。”
傅佥道:“你今日怎不骂人,变得如此乖巧懂事。”
蒋舒道:“不敢,不敢。”
姜维看着傅佥,道:“他怎么回事,你直接说。”
傅佥道:“诺!蒋舒这人,刚到阳安关口就抱怨,说自己是羽林军,不是汉中军。后来我实在管不了,就让他去武兴做围督,可他又嫌那里远不愿去。等终于到了那里,不探查军情,不训练士卒,整日睡觉饮酒与抱怨,反复说自己是羽林军,不想待在汉中,想回成都。抱怨已有两年,我实在管不了。大将军前来,希望将军能好好管制此人。”
见他这么说自己,蒋舒解释道:“傅将军,你可不能中伤我,我在武兴两年,将那里治理得毫无问题,也没犯何错。敌人没占我城关,更没放一个敌人入关,我没有失职也,为何要让大将军数落我。你这分明就是看不惯我,想公报私仇。”
傅佥道:“嘴还挺硬,大将军,这人必须管制,留下将有大患!”
蒋舒又反驳道:“你这人怎这般讨厌,我惹你了,为何总看不惯我!”
见两人吵起来,李密劝道:“你二人休要争吵,此事请大将军酌情处置。”
姜维想了一阵,对蒋舒道:“武兴那个地方,位于武都和阳安关口之间,生活条件确实苦点,人在那里待久,可能会生难受,我可把你调走。只是要把你调回成都也不太行,因你没立功,没有击杀一个敌人,我私下调你回去,怕难服众。”
姜维对傅佥道:“武兴鸡肋,若没交战,在那养一、两千军士,空耗粮草,难有大用。不如将蒋舒撤回阳安关口,另增探马打听魏国情报,若有军情,再应变也来得及。”
见傅佥、蒋舒各向一边,依然不服气,姜维道:“我意已决,蒋舒撤回阳安关口任副都督,以此加强关之的军力。”
李密道:“二位将军,请都放下恩怨,支持大局,团结一致,保卫国家。”
姜维又看着傅佥、蒋舒,道:“你二人还有何话要说?”见二人依然不语,姜维接着道:“若没有,就这么办。这次我要在前线长期治军,你二人有任何问题皆可随时向我汇报。”
见姜维已决定,傅佥转回身来,只好道:“大将军,末将领命便是!”
蒋舒也道:“谢大将军,末将领命后即刻返回武兴,撤军阳安关口。”
姜维点了点头,道:“我提醒你二人,一定要坚守职责,若有人再闹,我定决不轻饶。”
傅、蒋二人便答应。
看起来这事得到了妥善处理。
开完会后,众将离去。
姜维和李密走出官府,站在城墙边,看着远处。
见姜维表情迷蒙,李密道:“大将军,你此时在想何事?”
姜维道:“我在想长安。”
李密叹了口气,道:“如今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只能困在这汉中。”
姜维看着他道:“所以有时我很怀念诸葛丞相在时,很怀念和车骑将军夏侯霸一起北伐之时,那时的汉军,指向祁山,震动天下,多么壮举。我不知以后还是否能重现。”
见姜维感慨不已,李密道:“丞相在时诸将,今日已凋零殆尽,所剩无几。正所谓时机可遇不可求,天命可顺不可逆。在下亦不知何时才有那般岁月,亦感叹命运之不公。”
姜维拍了拍石墙,本想再说什么,却没有再说了。
就这样,姜维为避开朝中的不稳定因素,主动来到汉中屯兵。
而之前诸葛亮、蒋琬、费祎皆有汉中附近屯兵之举,这么看来,选择前线屯兵或是季汉军事主官为转移国内矛盾,迫不得已的共同点。
然而屯兵不易,北伐不易,数十年来,众人皆知。
如今魏国在经历了诸葛诞之叛后,形势已稳定许多年,国力增强不少。
吴国,与魏作战几十年,虽互有胜负,却依然没拿下战略重镇襄阳(陈邵短期占据)、合肥,从而占据荆州、扬州全境。
所以几十年来,天下割据依旧三分。魏强而汉、吴弱。
或许这就是天意。
姜维带着主力在汉中,诸葛瞻统领国政在成都,这样的安排又是否真的合理?
景耀四年(公元261年)的天下又将发生哪些事,季汉国又将何去何从,请看下一卷。
第四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