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清晨。
成都南门刚一开,有一人,拿着包裹,神情微重,几乎第一个走出城门,那人是谁,便是周巨。
周巨,他预感将有大事发生,只为自保,他选择和他父亲一样的方式,从此云游四海。
两天后,尚书台。
陈祗正在办公,许游走过来,道:“表哥。”
陈祗道:“有事乎?”
许游道:“周巨辞官走了。”
陈祗惊讶,道:“为何,周巨何时辞官?”
许游道:“据说是二日前,这是辞官信。”许游道后把信拿给陈祗。
陈祗看后,一时不知所措,许游道:“要不我带人把他抓回来?”
陈祗想了想,道:“罢了,已过二日,也难追也。”
许游道:“咳!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走进尚书台,众人一看是诸葛瞻。
诸葛瞻进来后见众人心不在焉,道:“诸位这是,有事乎?”
陈祗道:“没有,思远有何事?”
诸葛瞻道:“陛下口谕,请陈尚书令、许尚书入宫面圣。”于是陈祗、许游、诸葛瞻一同离开尚书台,前往宫中。
此时姜维正去往营门口,只见赵广追来,道:“大将军,大将军,夏侯将军找你。”
姜维一听,不敢怠慢,直接改去夏侯霸家。
到了夏侯霸家,见他正坐前堂,这让姜维有些吃惊。
姜维走到他身前,道:“仲权,怎么起身,何不躺着。”
夏侯霸道:“我今日状态上佳,能坐便坐。伯约,不说其他,我找你有事。”
姜维道:“请讲。”
夏侯霸道:“朝堂之事,我已知道,你认为如何?”
姜维一听是这事,颇有一些伤感,还是道:“那我之言,谯大夫说那‘大人’就是你,这让我很为难,百官与天子亦如此。”
夏侯霸挥了挥手,笑道:“没关系,我乃八旬老人,还在乎这些。其实我想说,这个‘大人’可能并非是我。”
姜维惊讶,道:“不是老将军,那会是谁?”
夏侯霸道:“我认为,这个‘大人’是指朝中权力最大之人。”
姜维不解,道:“我还是不明白。”
夏侯霸道:“那我就直说,名义上你是大将军,可是权力最大者乃尚书令陈祗。”
姜维追问:“怎么会是他?”
夏侯霸道:“我归国之时乃延熙十二年,那时大将军为费祎。二年后,延熙十四年,陈祗升任尚书令。这个陈祗和宦官勾结,使宦官干预国政。他名义上支持北伐,其实就是把你调出成都,自己好控制国内政务。他对亲近之人给予利用,对正直之人给与排挤,而这样情况已持续很多年。当今国内很多人对他不满,但他依靠陛下宠信,没有一点收敛。另外我大胆猜测,费祎将军之死,可能与他有关。”
姜维听得一头雾水,道:“老将军请继续。”
夏侯霸道:“他当尚书令不到两年费祎即被刺,这真没关系乎?我看未必。大将军你是靠三年北伐,连续获胜,最终在第四年凭军功成为大将军,才在职位上超过他。也就是说若将军没有出兵,或没有军功,或遭遇失败,那你未必有今日之职位。国中无论职位还是宠信,你皆将落后于陈祗。只是你能力强,便避免这种情况之发生。如今陈祗是尚书令,但他目标必然是宰相。”
姜维道:“陈祗才四十余,他自然有上升之时间,至于能否成为宰相,这还得看陛下之态度,毕竟像蒋公琰、费文伟那般皆未能成为宰相,陈祗要当臣,并非易事。”
夏侯霸道:“那你别忘了,先帝信任诸葛,当今圣上宠信陈祗。虽然陈祗和诸葛是完全不同之人,然而皆得到了皇帝之认可。”
姜维道:“你认为陈祗会当上宰相乎?”
夏侯霸看着远处,道:“我认为不会,而天意之下,陈祗将死矣。”
姜维道:“陈祗会死?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夏侯霸道:“你对天意还是了解不多,可静待之。”
姜维觉得夏侯霸可能想得太多,安慰道:“仲权,你要保重身体,等养好身体,便可上朝。”
夏侯霸摇头道:“你还指望我上朝,那亦要看天意,我不能再陪你,想休息矣。”于是姜维招呼左右,将夏侯霸扶回床上。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祗每天都在等夏侯霸的消息。
可回来的人总是告诉他,夏侯霸没什么情况,能吃能饮能睡能坐,这让陈祗非常困惑。
陈祗又亲自询问御医,御医告诉他,夏侯霸气色很好,身体在逐渐康复。御医之言使陈祗看似表面平和,实则心中阵阵作痛,白天劳累过度,晚上又做噩梦,升职遥遥无期,而那个大人究竟是谁,他总琢磨不透。
忽一日,听说夏侯霸坐马车进宫面圣,陈祗惊讶,于是追去查看。
等他赶到宫门前,果然见前面停留一辆马车,此时夏侯霸站在车上,神情自若,见陈祗来了,笑道:“陈尚书令,你也去觐见陛下?”
陈祗见况,尬笑道:“是之,国舅身体可好。”
夏侯霸道:“我基本康复,至少再活五年。”
陈祗心中又作痛起来,回过头来,道:“那真是可喜可贺也!”
夏侯霸道:“此乃御医之功劳,我不与你多说,该入宫也。”
见夏侯霸的马车入宫,陈祗难以置信,难道周巨所说的大人不是夏侯霸,想到这里他绞痛难忍,倒了下去,家丁见况把他送回家中。
陈宅。
陈祗躺在床上休息,忽然,他脑里出现御医的微笑,夏侯霸的英姿,周巨的言论。他想着自己的一生,想起自己犯过的错,纵容宦官涉政,使刘永、罗宪、庞宏等被排斥。连续五年北伐,百姓憔悴,引起谯周攻击。大兴土木还要对付羽林军。只因得到皇帝过多的支持,所以多少年来安然无事。宰相,或许真如周巨之言,没那命。蒋琬和费祎都不行,自己怎么就行,而那个‘大人’究竟是谁?难道会是自己?陈祗想着这些,心痛增倍。
听说陈祗生病了,刘禅连忙派出御医。御医一看陈祗气色,感觉不太好。御医走后,陈祗说要找回周巨给他作法续命。于是许游全国搜寻,而周巨早已云游去了吴国。
又过几日,陈祗心力交瘁,病情加重,于是病世。
陈祗,他是刘备进位汉中王以来,去世的第九个尚书令。
前八人分别是:法正、刘巴、李严、陈震、蒋琬、费祎、董允和吕乂。
和前八位相比,或许这位陈祗尚书令是最不同的,因为他是刘禅最喜爱的一位。
刘禅为何最喜爱他?因为其他人要么没管过他,要么就是把他管得太严,只有这个陈祗总能上承主指,深明君意,像这样‘懂事’的臣子,哪位君王会不爱。
又因为这种爱,使得整个皇宫,整个国家的天空,长期笼罩着一种诡异的云。
刘禅或许太喜欢陈祗,当得知陈祗病逝的消息后,他无法接受而痛哭流涕。
朝堂上,刘禅把陈祗的两个儿子叫来,一番安慰,一番肯定,赐陈祗长子陈粲为关内侯,次子陈裕为黄门侍郎,对陈家的赏赐高于以往。
刘禅让黄皓宣读诏令:“祗统职一纪,柔嘉惟则,干肃有章,和义利物,庶绩允明。命不融远,朕用悼焉。”
黄皓读完后见刘禅流泪,也流着泪道:“陛下,不如给陈尚书令一个谥号。”
季汉开国至今,有谥号的臣,先帝时期有法正,刘禅时期有诸葛亮、蒋琬、费祎,共为四人。陈祗若得谥号便是第五人。只见刘禅站起来,止住眼泪后对百官道:“陈奉宗,国之栋梁,吾之忠臣,应该给予谥号。尚书仆射董厥,卿说应该给陈尚书令谥号为何?”
见皇帝把这问题推给自己,董厥不好推辞,想了片刻,道:“陛下,陈尚书令忠诚于国家,忠诚于陛下,可谥为‘忠侯’。”
刘禅道:“忠侯,好谥号,一个‘忠’字足以评价一个忠臣,吾认为可行,就谥陈奉宗为‘忠侯’。”
见刘禅手上润湿的绢布,董厥道:“陛下,谥号已定,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姜维道:“请陛下以国为重,节哀顺变。”
于是百官齐呼道:“请陛下以国为重,节哀顺变。”
刘禅点了点头,坐下后道:“众卿不必担心。董爱卿,卿克己奉公,才干卓著,吾命卿继任尚书令。”
董厥惊讶小许,赶紧跪拜道:“臣董厥,谢陛下!”
刘禅道:“董爱卿,以后尚书台就交给卿。陈奉宗走得太急,无所交代,卿就自己看着办。”
董厥道:“臣遵令。”
刘禅看了眼黄皓,道:“黄门令黄皓,服侍吾三十余年,多有苦劳,吾命汝为中常侍。”
黄皓赶紧跪谢,道:“老仆遵命,老仆感激不尽,陛下万寿无疆、福若东海!”
刘禅道:“退朝!”
之后,成都南市。
寿良、李密、陈寿、李骧、杜烈五人坐在一堂饮茶,本来是相约研究《诸葛亮集》,却都没心情,皆聊起国事来。
寿良道:“孝愍皇帝(汉献帝)时,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从凉州、关中、荆州入蜀之流民好几万家,请问诸位如何看待流民问题?”
李密道:“关于流民,可编数篇文章。”
陈寿道:“我个人估计,几十年来入蜀之流民不止几万家,或有十几万家。”
李骧道:“这么多流民,能活下来可不容易。”
杜烈道:“因有丞相,自然人有饮食,人有所居,人有所业。”
寿良道:“可丞相已去,近日陈祗也死。各位觉得我国未来前途又该如何?”
李骧道:“前途当看接替者,而接替陈祗者乃义阳人董厥。董厥昔日为丞相令史,当时丞相夸他:‘董令史,国家良士,我每次与你交谈都觉得你思考周密而恰当。’如今他成为国家第十任尚书令。”
杜烈道:“建国三十余年,十任尚书令,看似不少。”
李骧道:“法正、刘巴、李严、陈震、蒋琬、费祎、董允、吕乂、陈祗,再加董厥,还真是十人!”
寿良道:“可这十位尚书令就没一人是蜀人,何事才能蜀人治蜀。”
杜烈道:“蜀人当国家重臣很难,能当个地方长官,郡守、县令之位已很不错。”
李密道:“我觉得,亦不能放弃希望,勤奋之人总有机会。”
陈寿道:“令伯你兼任太子洗马,每周都能入宫,看起来还不错,但我觉得这已到头,再勤奋也不能做到尚书台之长官。”
李骧道:“尚书台那些人,我是一个也看不上。指望那些人统一天下,还不如指望自己纳二三妻妾。”众人听之发笑。
杜烈道:“你想法挺实在。”
李骧道:“必须实在,除丞相我就看不起任何荆州人。”
李密道:“那大将军看得上否?”
李骧道:“姜伯约?他是凉州天水人。他志向很大,却没天命,我看国家这北伐事业也就如此,再不能取胜之。”
陈寿道:“也看不上,那也不行,好像全国就你最厉害。”众人听之又发笑。
李骧感觉自己被羞辱了,站起来道:“承祚,你怎能这么说我,诸位皆知我乃蜀中人杰,只是谯先生未给我名号耳。”
陈寿道:“名号?你是指蜀中子游、子夏、子贡、颜回等?”
李骧道:“自然是也!”
陈寿道:“何必如此计较,名号皆虚假也。”
李骧道:“那为何名号是你是他非我也,难道是谯先生偏心!”
陈寿道:“谯先生是众人之先生,哪会如你所言,你这么说只会令谯先生感到失望!”
见二人争执,众人赶紧相劝。寿良道:“承祚、叔龙,你二人为这点小事逞嘴舌功夫,何必。”
杜烈道:“承祚、叔龙,若蜀人不能团结,只会被外人笑话,将永无出头之日。何况你二人皆读书人,十年寒窗至今,难道就为争个虚荣?”
李密道:“我不在乎名号,我只在乎你二人能和好。”
在众人的再三劝导下,陈寿和李骧互相礼拜,于是和好。
新一天,尚书台。
后陈祗时代的尚书台,就像换了个世界。
当董厥第一次以尚书令的身份走进这里时,这里是一片恭贺之声。今日姜维也在,他却坐于一边,一言不发。
姜维这行为,被尚书文立看到了,他走到姜维身前,道:“大将军,表情为何这么沉重。”
尚书程琼(益州犍为郡人,与文立关系至厚)道:“难道是大将军未有升迁所致之。”
董厥道:“诸位不要乱想,大将军不是此意。”
姜维见况站起来道:“诸位多虑亦,我并非因自己没升迁而感到不悦。”
尚书胡博(胡济弟,荆州义阳人)道:“那大将军乃为何?”
姜维道:“陈奉宗病逝,夏侯老将军病危,天子整日哀伤,如此情况,焉能愉悦。”
这时诸葛瞻走来,道:“大将军说得有理。我等为臣者必时刻为陛下分忧,不能只图个人官位升迁,权利大小。”
董厥道:“大将军、葛侯,诸位同僚,我等各居其职,不应无事闲聊,还请各自忙碌。”于是文立、程琼、胡博等皆散去。
董厥观望左右,道:“怎不见许游许尚书?”
诸葛瞻道:“他还来这作甚,我估计他正守着他表哥。”
董厥感慨片刻,不再多言。
此时汉尚书令忠侯陈祗墓前,许游、陈粲、陈裕正在祭拜。
看着墓碑,许游道:“表哥,你英年早逝,实为可惜。那费祎之死并非你错,是他大意所致,为何却让你殊途同归。我早说过不要轻信巫师,而你偏深信。噫!你二子已得到陛下优待,以后衣食无忧,家有富余,大可放心矣。只是陈、许二家,或再不能执掌高位与权力,亦或许这便是天意。”
于是许游、陈粲、陈裕三拜陈祗。
数日后,车骑将军夏侯霸,走到了生命的尾声。
夏侯霸家。
姜维来到夏侯霸床前,道:“仲权,仲权。”
夏侯霸喘气拉着他手,道:“伯约,我命将尽也,但有一件事,需你答应我。”
姜维流泪道:“请仲权吩咐。”
夏侯霸道:“你在国内情况我太了解,你这位置太多人惦记,而你外无结党,内无亲贵,势单力薄。所谓慈不掌兵,定不可轻易让出职位,以免遭遇不测!”
姜维皱眉点头,道:“伯约知道。”
夏侯霸道:“不是知道,是答应我。”
姜维道:“好,我答应你。”
这时张翼、廖化、宗预三位将军到了。
见三人站在床前,夏侯霸道:“张将军、廖将军,我已向陛下推荐你二人为左右车骑将军。宗老将军,我推荐你为镇军大将军。辅佐大将军之事,便靠你三人矣。”
三人听后惊讶,张翼道:“夏侯将军,辅佐大将军是我等职责,请你放心。”
廖化道:“夏侯将军,我知大将军一心为国,定会支持他。”
宗预道:“夏侯将军,我三人虽老,但有一口气,定将支持。”
夏侯霸道:“好,谢三位老将军。”
这时太子来了。
刘璿走到床前,道:“舅爷,孙儿来了。”
夏侯霸道:“太子,你舅爷太老,不能再守护你。大将军姜维,国之依赖,定要记住舅爷对你之言,请善待之。”
刘璿道:“舅爷,孙儿明白,孙儿会铭记。”
这时,皇帝刘禅来了。
众人退后,刘禅走到床边,道:“二舅,吾来看你。”
夏侯霸想起身却不能,刘禅让其躺好,夏侯霸道:“陛下,老臣归国十年,寸功未立,洮西之战,存留遗憾。”
刘禅道:“吾都知道,二舅你已尽力也。”
夏侯霸道:“我听说以前诸葛丞相说姜伯约敏于军事,忠于汉室。老臣想说,姜伯约为人与治军皆天下无双,魏人忌惮,所以多年不敢南犯。老臣恳请陛下善待大将军。”
刘禅点头道:“大将军归国三十年,吾一直很关怀,亦会继续信任之。”
夏侯霸道:“我之前给大将军说过一事,今日再进言陛下,魏国有一人名叫钟会,虽年轻,但乃天下名士,精于各种谋略,若将来魏国南犯,很可能就是他之计谋,定要多留意此人。”
刘禅道:“二舅之言,侄儿记住,定多留意钟会。”
身后姜维道:“陛下,如今钟会在魏国任职司隶校尉。”
夏侯霸道:“伯约,钟会是司马昭之幕僚,才智非凡又有心机,我观他定不甘长久为司马昭效命,最终必反司马昭,这可加以利用之。”
姜维道:“好,伯约已记住。”
夏侯霸看着刘禅,道:“陛下,有这么多忠臣守护你,老臣也就放心去了。”
同一日,夏侯霸离世。
之后,皇帝刘禅亲自为夏侯霸主持葬礼,姜维宣读夏侯霸人生功德,又上表为夏侯霸请授谥号,刘禅下诏批准。
即法正、诸葛亮、蒋琬、费祎、陈祗之后,夏侯霸是第六位获得谥号的臣子,即是刘禅时代的第五位。
当年与姜维一同从北方归国的将领中,梁绪官至大鸿胪、尹赏官至执金吾、梁虔官至大长秋,上官雝官至讨虏将军,皆先去世。如今夏侯霸去世,标志着以姜维为首的归国派人才走向凋零。而归国人士的相继离世,预示着姜维今后在国内的处境将更加微妙。
新一年,景耀二年(公元259年),皇帝刘禅下诏:张翼,迁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刺史。廖化为右车骑将军,假节,领并州刺史,封中乡侯。宗预迁为镇军大将军,领兖州刺史。张翼、廖化官位相等,而在镇军大将军宗预之上。
右将军阎宇,率万众坐镇巴东。
副贰庲降都督建宁太守霍弋,统管南中诸郡事。
右骠骑将军胡济,驻于汉寿。
关中都督傅佥,驻守阳安关口。
尚书令董厥成为继陈祗之后的内政实权派,掌管尚书台。
大将军姜维,掌管成都附近军队及汉中诸军。
中常侍黄皓,掌管宫中大小事宜。
五十三岁的皇帝刘禅,在新的一年,一提到陈祗,还在为他的早逝而流泪伤感。
而汉国内部,因陈祗、夏侯霸的先后离世,又会有哪些变化。
之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卷。
第二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