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钟氏兄弟,兄长钟毓,颇具其父钟繇之风。幼弟钟会,聪明才智,非常人也。
在平定毌丘俭和文钦的叛乱后,钟氏兄弟皆回朝中,出任要职,钟氏一门继而显赫。
两人除了参与治国外,在个人文学创作方面,皆有不少作品。
钟毓著有文集五卷。钟会则有《老子道德经注》二卷、《周易尽神论》一卷、《周易无互体论》三卷、《刍荛论》五卷等。
两年后,钟会的生母张氏病逝,为了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钟会写下一篇母亲传,这便是中国史上第一篇完整的母亲传记——《母夫人张氏传》。
正文:夫人张氏,字昌蒲,太原兹氏人,太傅定陵成侯之命妇也。世长吏二千石。夫人少丧父母,充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礼不动,为上下所称述。贵妾孙氏,摄嫡专家,心害其贤,数谗毁,无所不至。孙氏辨博有智巧,言足以饰非文过,然竟不能伤也。及妊娠,愈更嫉妒,乃置药食中。夫人中食,觉而吐之,瞑眩者数日。或曰:「何不向公言之?」答曰:「嫡庶相害,破家危国,古今以为鉴诫。假如公信我,众谁能明其事?彼以心度我,谓我必言,固将先我;事由彼发,顾不快邪!」遂称疾不见。孙氏果谓成侯曰:「妾欲其得男,故饮以得男之药,反谓毒之。」成侯曰:「得男药佳事,暗于食中与人,非人情也。」遂讯侍者具服,孙氏由是得罪出。成侯问夫人:「何能不言?」夫人言其故,成侯大惊,益以此贤之。黄初六年生会,恩宠愈隆,成侯既出孙氏,更纳正嫡贾氏。
通俗意思为:我的母亲,夫人张氏,字昌蒲,太原兹氏人,是太傅定陵成侯钟繇的诰命夫人。世代为二千石长吏。夫人小时候失去了父母,所以以婢妾的身份来到成侯家,修身正行,非礼不动,被全家人所称赞。当时家里的贵妾孙氏,代理嫡妻主持家政,她内心嫉妒张氏的贤惠,多次进谗言诬陷,凡能做的事都做了。她巧言令色,用言辞来掩饰过错,然而她的行为却伤害不了张氏。后来张氏怀孕,她更加妒忌,便在食物中投毒,张氏吃了毒物,察觉异常便吐掉,昏迷了几天。有侍奉者对张氏说:“发生这样的事,你为何不向成侯报告?”张氏回答说:“嫡庶互相争斗陷害,这是败坏家、国的行为,古今都引以为戒。如果成侯信任我,全家人都会对这事心知肚明。如果成侯猜忌我,就算我报告此事,他也未必会信我。如今这事已经发生了,看看孙氏会不会去报告成侯。”于是张氏称病,不再出去见人。成侯因此感觉奇怪,孙氏便对成侯说:“我想让她生个男孩,所以让她喝生男孩的药,难道会是毒药吗?”成侯对孙氏说:“你给她送生男孩的药是好事,但是为何不在家里明说,而是暗地里拿药给她吃,这么做不是人之常情啊。”孙氏难圆其词,成侯于是拷问侍奉者,于是得到孙氏投毒的结果。孙氏因此而得罪成侯,便被离弃。成侯便问夫人张氏:“为何不报告此事。”夫人将原因告诉成侯,成侯听后大惊,于是更加礼贤于她。曹魏黄初六年(公元225年),张氏生下钟会,恩宠更加隆厚。在孙氏离家后,成侯以贾氏为正嫡。
通过这篇《母夫人张氏传》可以看出,钟繇的两位夫人,孙氏和张氏,孙氏地位高,而张氏更贤惠。因此钟繇更宠爱张氏,便在七十余岁时使张氏怀孕。孙氏感觉被夺去宠爱,于是报复张氏,便发生了后来的惨淡故事。孙氏离家后,钟繇为何还要再立正嫡,或许就是《礼》书上所说:‘大宗的嫡长子就算已经七十岁了也不能没有主妇正室。’的道理吧。那么为何钟繇宠爱张氏却立贾氏为正嫡。可能原因有这几点,第一,因为张氏身份卑微,以婢妾来到钟繇家,立为正嫡或不太妥当;第二,张氏的劝导,她只是如实说明家事,并没有想取代孙氏而主持家政的想法;第三,贾氏或来自名门家族,以贾氏为正嫡符合钟家家族身份与利益。
钟繇因为宠爱张氏,而离弃孙氏。这事在当时不算小事,便被魏文帝曹丕母亲卞太后得知。卞太后感到不满,找到曹丕诉说。曹丕便下诏,让钟繇恢复孙氏的身份。钟繇得到诏书很生气,想饮下毒酒,不成功,然后吃椒,使自己无法说话,曹丕见钟繇反应强烈,无奈停止诏令。最终,依然以贾氏为正嫡。
之后,钟会又写《母夫人张氏传》的续作。
正文一:夫人性矜严,明于教训。会虽童稚,勤见规诲。年四岁授《孝经》,七岁诵《论语》,八岁诵《诗》,十岁诵《尚书》,十一诵《易》,十二诵《春秋左氏传》、《国语》,十三诵《周礼》、《礼记》,十四诵成侯《易记》,十五使入太学,问四方奇文异训。谓会曰:「学猥则倦,倦则意怠。吾惧汝之意怠,故以渐训汝。」今可以独学矣,雅好书籍,涉历众书,特好《易》、《老子》。每读《易》,孔子说「鸣鹤在阴」、「劳谦君子」、「藉用白茅」、「不出户庭」之义,每使会反覆读之,曰:「《易》三百馀爻,仲尼特说此者,以谦恭慎密,枢机之发,行已至要,荣身所由故也。顺斯术以往,足为君子矣。」正始八年,会为尚书郎。夫人执会手而诲之曰:「汝弱冠见叙,人情不能不自足,则损在其中矣。勉思其戒。」
通俗意思为:我的母亲,成侯钟繇的夫人,性格矜持严肃,对教育很严厉。我钟会还年幼时,已常被教诲。四岁教授《孝经》,七岁诵读《论语》,八岁诵读《诗经》,十岁诵读《尚书》,十一岁诵读《易经》,十二岁诵读《春秋左氏传》、《国语》,十三岁诵读《周礼》、《礼记》,十四岁诵读成侯《易记》,十五岁入太学,阅读天下的奇文异训。她对我说:“学习感到烦躁就会疲倦,疲倦就会产生懒惰之心,我担心你会懒惰,所以看到苗头时便会提醒你。”现在我可以独立学习了,我爱好书籍,涉及众书,特别喜好《易经》、《老子》,每次读《易经》到孔子说:鸣鹤在阴、劳谦君子、藉用白茅、不出户庭之义时,她都会叫我反复阅读,说《易经》三百余爻,孔子特说此一爻,因为这一爻是谦恭甚密,是言行的关键,是保护自己的至关重要点,遵循这个谦恭甚密之道而行之,足以当君子!曹魏正始八年(公元247年),我钟会成为尚书郎。母亲拉着我的手说:“你二十岁被授予官职,人情世故不能不自行加强学习,使其充实,若不通畅会造成损失,希望你多思考、慎戒。”
正文二:是时大将军曹爽专朝政,日纵酒沈醉,会兄侍中毓宴还,言其事。夫人曰:「乐则乐矣,然难久也。居上不骄,制节谨度,然后乃无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非长守富贵之道。」嘉平元年,车驾朝高平陵,会为中书郎从行。相国宣文侯始举兵,众人恐惧,而夫人自若。中书令刘放、侍郎卫、夏侯和等家皆怪,问夫人:「一子在危难之中,何能无忧?」答曰:「大将军奢僭无度,吾常疑其不安。太傅义不危国,必为大将军举耳。吾儿在帝侧何忧?闻且出兵,无他重器,其势必不久战。」果如其言,一时称明。会历机密十余年,颇豫政谋。夫人谓曰:「昔范氏少子为赵简子设代邾之计,事从民悦,可谓功矣。然其母以为乘伪作诈,末业鄙事,必不能久。其识本深远,非近人所言。吾常乐其为人。汝居心正,吾知免矣,但当修所志,以辅益时化,不忝先人耳。」常言:「人谁能皆体自然,但力行不倦,抑亦其次。虽接鄙贼,必以言信,取与之间,分画分明。」或问此无乃小乎。答曰:「君子之行,皆积小以致高大。若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此乃小人之事耳。希通大者,吾所不好。」会自幼小,衣不过青绀,亲营家事,自知恭检。然见得思义,临财必让。会前后赐钱帛数百万计,悉送供公家之用,一无所取。
通俗意思为:当时大将军曹爽专权朝政,每日纵酒沉醉,我的兄长侍中钟毓参加宴会后回家,跟家人说起此事。母亲她说:“做快乐的事自然是很快乐,然而难以长久。居于高位而不骄傲,做事节制谨慎,才会避免危险祸害。如今奢侈和僭越成这个样子,便不是长久保持富贵的方法。”曹魏嘉平元年(公元249年),皇帝到高平陵祭拜,钟会以中书郎身份随从。相国司马懿起兵,众人都感到恐惧,而母亲像往常一样言行自若。中书令刘放、侍郎卫瓘、夏侯和等人都觉得奇怪,问我母亲:“你的儿子在危险之中,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母亲回答说:“大将军曹爽奢侈僭越无度,我常怀疑他会因此不平安。太傅司马懿从道义上不会危及皇帝,他必然是因大将军曹爽而举兵。而我的儿子在皇帝身边,又有什么可忧的呢?我听说这次出兵,并没有带攻城拔寨的重武器,看着形势,不会打持久战。”果然事情发展如母亲所料,一时间众人都称赞她的明智。钟会我历任机密要职十几年,比较擅长于政治谋略,我母亲对我说:“昔日范氏的小儿子为赵简子设征伐邾之计,做事让百姓高兴,可以说是有功劳的。然而他的母亲认为他虚伪欺诈,不注重民事,必定不会长久。她的见识本来深远,不是近代人所说的那样,我常常喜欢她的为人。你的心态要端正,我知道你能勉励自己,修志辅益,不要辱没先人呢。”她又经常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顺其自然,但只要你努力做事不倦怠,抑制自己的缺点,即使不出众,也能以信义服人。取和舍之间,一定要明智。”有人问她:“这都是一些很小的作为啊。”她回答说:“君子的行为,都是积小而至大,如果因为小善没多大作用而不做,这便是小人才会做的事啊。大家都仰慕快速做成大事的人,但我并不喜欢。”在钟会我自幼时起,她便着装朴素,亲自料理家务,非常恭顺节俭。凡是所得,必然考虑是否合乎道义,凡是获得财物必然先让与他人。钟会我先后获得的赏钱布帛累积达到百万之多,全都送给公家用了,我没有一点保留。
正文三:年五十有九,甘露二年二月暴疾薨。比葬,天子有手诏,命大将军高都侯厚加賵赠,丧事无巨细,一皆供给。议者以为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所谓外命妇也。依《春秋》成风定姒之义,宜崇典礼,不得总称妾名。于是称成侯命妇。殡葬之事,有取于古制,礼也。
通俗意思为:母亲成侯张夫人年纪在五十九岁时,于曹魏甘露二年二月(公元257年)病逝。在下葬那天,皇帝亲手写下诏书,命令大将军高都侯司马昭厚加赠赐,治丧事无巨细,全部支出由公家提供。朝议者认为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子小妾,就称张夫人为朝廷外的诰命夫人。按照《春秋》的‘成风’、‘定姒’的大义,应该崇尚旧典礼制,不能统称她为妾,于是就称她为成侯诰命夫人。殡葬的事,取自于古制,符合礼制。
在母亲张氏去世后,钟会于家中守孝。
清明,钟氏全家,来到庙庭祭奠。
祭拜后,看着父母石碑,钟毓道:“父母大人皆离家而去,家族之未来全靠你我兄弟。”
钟会同看石碑,道:“父亲受三代君主器重,去世后配享武帝庙庭,谥号‘成’。母亲也常受称赞,去世后被天子赐为诰命夫人,我钟氏一门可谓受国家之厚恩!”
钟毓道:“是也,所以你我兄弟一定要尽忠报答国家。向西御蜀,向东平叛,京师辅佐,安定四方,不可有片刻之怠慢。”
钟会面朝东面,道:“王凌与毌丘俭被杀后,征东大将军诸葛公休坐镇淮南。我听说他深得淮南民心,又对司马大都督掌权有所不满,我担心将来淮南还将发生变故。而如今我在家中守孝,还望兄长提醒大都督。”
钟毓看着他,道:“你所说之事,大都督早有防备,便由天子下诏,命诸葛诞入朝任职司空。”
钟会听后大惊,看着他道:“有这事,此事何时所发生?”
钟毓道:“就在前几日。”
钟会道:“坏了,这么做并非最好之谋略,诸葛公休得到任命是一定不会赴京师任职,若是如此,或许变故即将来临。”
钟毓疑惑道:“有这么严重?”
钟会道:“非常严重,我不能再留家中,需马上去见大都督。”
钟毓道:“此时去见?”
钟会道:“对,你我骑马一同前去。”还没等钟毓反应过来,钟会已骑上马,率先奔去。
不久,钟会到达司马昭大将军府。
话说在曹魏甘露元年(公元257年),此时的司马昭,官职包括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晋封高都公,封地方七百里,加九锡,假斧钺,再加大都督职衔,又加赐黄钺,允许‘奏事不名’,拥有独立的大将军府,自选僚属处理府中事务。可以说司马昭此时是魏国的绝对权臣。
因为钟家和司马家一直关系亲密,得知钟会要见自己,司马昭马上同意,与其相见。
两人相见,钟会道:“大都督。”
司马昭道:“士季,没在家中守孝,定有急事告之。”
钟会道:“是也,我听兄长说,朝廷调征东大将军诸葛公休入朝任职司空,可有此事。”
司马昭一听是这事,微笑道:“确有此事,这是我与贾长史等人商议后所决定,陛下已下诏,任命已下发。”
贾充走来,道:“士季,因为你在家中守孝,所以此事没与你商议,你兄长已知。”
钟会点了点头,道:“大都督,此事能否再议。”
司马昭听后看了眼贾充,于是道:“士季,几日前任命已发,不能再议。”
钟会道:“若是这样,我敢断言诸葛公休不会赴京任职。”
司马昭惊讶,道:“诸葛公休敢不从诏令?”
这时钟毓姗姗来迟。
贾充道:“诸葛诞不从诏令就是反抗朝廷,他有这胆量乎?”
钟会道:“当诏书到达淮南,或许就在五月,情况就会明朗,大都督要做好情况有变之准备。”
司马昭问道:“你是说诸葛公休会反叛?”
钟会坚定道:“绝对有可能。”
司马昭点了点头,道:“好,所谓有备而无患,提前准备也好。我倒要看看,这个诸葛公休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士季、稚叔,你二人也提前做准备。”
钟会、钟毓皆道:“遵命!”
钟会母亲去世,钟会写下长篇《母夫人张氏传》来介绍母亲张氏之生平与对自己的教诲。
当钟会在家中守孝时,一道诏书发往淮南,这或将预示着新的危机即将到来。那么之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精练策数比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