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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代汉者当涂高也

存亡之秋 学者凤鸟 6892 2024-07-06 15:40

  天已黑,谯宅。

  谯周请来的客人,基本都吃好喝好,聊得也尽兴,便到了离别时刻。

  众人相继拜别。

  最终,仅剩一人未走,那是谁?便是今日第一前来者,罗宪。

  看来罗宪或有心事。

  谯周送完客人,走回前堂,见罗宪独自坐在那里,有些奇怪,于是走近道:“令则,天色已晚,你还在这里,是否有话要单独与为师说。”

  罗宪点透道:“是,先生。学生见刚才人太多,便不太方便。”

  见况,谯周便坐下,又吩咐长子谯熙倒茶,二人继续交谈。

  罗宪道:“之前学生代表国家出使吴国,又分析当今天下形势。学生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国家会出大问题,甚至无法挽回大势。若遭遇不幸,身为将领,终究无法原谅自己。”

  谯周饮了口茶,淡淡一笑,看着他道:“令则先请用茶,这事其实不那么复杂。”

  罗宪饮了口,道:“还请先生明示。”

  谯周放下茶具,道:“所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终归一统,这些不是你与我能够决断之。所以你只需做好本职,将来之事,亦不会有遗憾。”

  罗宪思索片刻,道:“学生常在太子身前,感叹太子有先帝之风,若远离黄皓,精习治国之道,不否成器。”

  谯周笑了,道:“太子若能成器,那乃国家之幸,自然是好。至于黄皓,小人难防,最好不要招惹。你是我学生中,性格最刚直者,若不改变,对你入朝为官并不太好。”

  罗宪道:“学生知道,只是感慨局势日下,转变艰难。我厌恶小人已久,若有一日遭遇报复,我又当如何?”

  谯周站起来,摸了摸胡须,看着堂外,道:“若如此,亦不难矣。不能出入皇宫,便可走往四方。我听说南中庲降都督阎宇很看重你,而最近陛下正考虑向巴东增兵,打算派遣他去赴任。你若不能在成都,便可去做阎都督副将。”

  罗宪也站起来,走到谯周身后,拜道:“谢先生,学生知道了。”

  谯周转过身来,将他扶起,道:“若要走到那一步,还请走好自己之路。”

  罗宪眼中忽显泪光,又镇定道:“先生教诲,学生铭记于心,此生不忘,令则就此告辞!”

  谯周道:“慢走!”

  罗宪便离开了谯宅。

  谯周回到前堂坐下,深深地感觉到,罗宪或许真遇到了一些麻烦,而这样的麻烦或许是上天所注定,他不适合这里,便只能由他而去。

  这时长子谯熙走来,见父亲一人坐于前堂,道:“父亲,罗令则已走,你还要等陈承祚乎?”

  谯周看了他一眼,道:“不等也,就去睡觉,你明日帮我做件事。”

  谯熙道:“请父亲吩咐。”

  到了第二天天亮,成都郊外,客店。

  陈寿睁开双眼,于是起身,伸伸腰杆,打开房门。

  结账后继续赶路。可没走几步,他心里忽然愧疚起来,这是为何?

  因为他已意识到自己迟到了。可没办法,迟到之事已无法改变。但想着迟到总比不到好,便厚着脸皮去见自己的先生谯周。

  当陈寿走到离成都城门还有几十步时,被人拦下。

  陈寿一看,原来是谯周的长子谯熙。

  陈寿道:“谯兄,好巧,在这遇见你。”

  谯熙道:“承祚,这不是巧,而是家父所安排,他让我在这里等你。”

  陈寿受宠若惊般道:“可为真?先生怎知我今日从此门而入?”

  谯熙笑道:“先生毕竟为先生,他料定之事一向很准。”

  陈寿道:“佩服,先生太了解我,这让我怎承受得起。”

  谯熙道:“哪有那么严重,可放轻松,一起入城。”

  于是二人一起进入城门。

  到了谯宅。走进前堂。

  陈寿观望左右,见谯先生不在,道:“谯兄,先生今日似乎不在家。”

  这时有人走来,手里端着熟食,便是谯二公子谯贤,谯贤道:“承祚来了,家父说你一路辛苦,可先食用这碗肉粥。”

  陈寿接下肉粥,或许太饿,立即开吃。等吃完后又有人走来,便是谯三公子谯同,谯同道:“承祚,家父请你进书房。”

  于是陈寿随谯同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见谯周正坐在那里,陈寿赶紧礼拜道:“学生陈寿拜见先生。”

  谯周道:“免礼。承祚,多年未见矣。”

  陈寿道:“是,冠礼之后,已有五年。”

  谯周道:“五年,好快,请入座。”

  陈寿坐下后,谯同离开。

  谯周看着陈寿,道:“人虽在长大,怎感觉却瘦了。”

  陈寿道:“不敢隐瞒,刚才那碗肉粥便是学生三月来第一次食肉。”

  谯周稍显疑惑,道:“生活如此困难,以后想食肉便可到先生家来。”

  陈寿道:“谢先生关爱。”

  谯周道:“令尊可好?”

  陈寿道:“家父在家,一切皆好。”

  谯周点了点头,道:“我与你父亲是同郡好友,他比我小几岁,我俩一起长大,他读书不优便去从军,我读书尚可便在成都为官。当然后来之事你也知道,你父亲这人,一辈子就打了一次败仗,可惜败得太惨,我一直为他而遗憾。”

  陈寿道:“家父命不好,故一生碌碌无为。”

  谯周道:“但你与你父亲有很大不同。”

  陈寿惊讶,道:“我?学生不太明白。”

  谯周笑着饮了口茶,陈寿亦如此。

  谯周放下茶具,道:“你是否收到通知略晚,所以迟来一日。”

  陈寿道:“学生迟来,问题不在先生,而是其他。”

  谯周追问:“此话怎讲?”

  陈寿道:“刚才说过我三月未有食肉,不仅是肉,可能连饭都快吃不起矣。原因是家父因病没了工作,我也没有,所以家里断了收入。这次收到通知,家里因没钱,无法给予路费。家父便想把家里粮食卖了为我凑钱,我说不行,因若来年收成不好,或有增加粮税,家里便将更难。我便告诉父亲,我写得一手好字,可以靠卖字赚路费来成都。”

  谯周道:“然后?”

  陈寿道:“我想法是很好,可出去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并不太好。在县城时,找我写字者还算不少。可离开县城,乡间亭里,找我写字之人立即减少,这是为何?不是因我写字水平不行,而是穷人太多,所以我基本上是以半卖半送之方式一路而来,这样便迟矣。”

  谯周道:“我明白你之意,如今全国百姓皆辛苦,所以付钱写家书者,只会更少。”见陈寿眼神迷茫,谯周继续道:“承祚,虽有来迟,但为师并不怪你,你无需自责。”

  陈寿道:“谢先生。”

  谯周道:“你二十五岁也不小,应有工作,但我听说你至今未有,这是为何?”

  陈寿皱眉道:“工作难找。”

  谯周道:“为何难找?”

  陈寿仰望屋顶,道:“国力不行,所投无门,只能赋闲矣。”

  谯周笑了笑,道:“这为道理乎?”

  陈寿又低下头,道:“三十几年前,诸葛丞相执政,国力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家父仰慕丞相,便至军中效力。三十几年后,陈尚书令执政,国力日下,百姓疲惫贫苦,学生常感困惑,所以该去何处。”

  见陈寿一番陈述,谯周叹息一声,感觉陈寿说得并非丧气话,或有几分道理,道:“那你知为师请你前来至目的否?”

  陈寿道:“学生不知。”

  谯周站起来,道:“走,随我至后院。”

  于是二人来到谯宅后院小亭入座,谯周拿出一个书卷,道:“你可阅之。”

  陈寿接过书卷,有些不解,但还是按谯周要求,开始阅读。

  没错,陈寿此时阅读文章正是谯周所写之《仇国论》。

  良久,阅读完毕,陈寿将卷还于谯周。

  谯周把卷放于一旁,道:“承祚,此篇已阅,感觉如何?”

  陈寿道:“学生可用四字总结此篇。”

  谯周道:“哪四字?”

  陈寿道:“天不佑汉!”

  忽然,刮来一阵风。

  冬天的成都,一般不怎么刮风。

  如果刮风,便为天意。

  天意如何,如风凌乱。

  如寒刺骨,令人不安。

  便使人对未来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忧虑与困惑。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直到风停。

  谯周道:“天不佑汉,这总结很有趣,你可知这篇《仇国论》是谁所作?”

  陈寿道:“见先生这般自信,学生斗胆,此篇乃先生大作。”

  谯周道:“你很聪明,正为谯某。”

  陈寿大惊,赶紧起身,礼拜。

  谯周扶其坐下,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作这篇?”

  陈寿道:“学生愚钝不知。”

  谯周道:“有一次上朝,我和陈尚书令辩论时局,我劝他罢兵修养,发展经济,等待天时。可他不仅不听我言,还以国策为重,坚持北伐,屡作谬论,反驳于我。”

  陈寿道:“那陛下如何看待?”

  谯周道:“陛下自然是宠他,另外还有黄皓也来说我。”

  陈寿感慨片刻,道:“所以先生写下这篇《仇国论》,便是批判当今治国之策。”

  谯周道:“是之,昨日我已将此篇介绍于我诸门生、客人。今日又介绍于你,相信过不了多久,全国百姓皆会知道。”

  陈寿又感叹一声,道:“恕学生无理,即使全国百姓皆知此篇,亦无用也。”

  谯周盯住他,道:“此话怎讲?”

  陈寿道:“古往今来,好文章在少数,而所识之人聊聊。若陛下、尚书令赞同先生之言,那么才能解决问题。不然一篇好文章,亦不过是浪费些笔墨罢了。学生认为,这篇文章或真一点用也没有。”

  谯周站起来,看着亭外,道:“承祚,你这番话让为师很不高兴。不过,确实不无这样,真像是自娱自乐。当然,你虽让为师很不高兴,但你坦诚相告,又让为师觉得未又看错人。”

  陈寿也站起来,拜道:“学生学识浅薄,还望先生见谅。”

  谯周听后笑了笑,将他扶起,于是二人又坐下。

  聊了许久后,谯熙走来,表示饭菜已备。

  谯周道:“承祚,为师让后厨给你做了一条烤鱼,今日要为你补补身子。”

  陈寿大悦,道:“烤鱼,学生谢谢先生。”

  于是二人去用餐。

  当陈寿见到眼前这烤鱼,浑身难受。

  见他嘴角流出口水来,谯周道:“还等何,请享用。”

  陈寿听后便大口吃起,这吃相惹得谯周发笑,又道:“慢点,慢点,吃完后我让后厨再给你做一份。”

  陈寿吃下一口,道:“汉将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谯周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在暗示何也?”

  陈寿道:“我没有暗示,而是明说。”

  谯周道:明说何事?”

  陈寿把鱼骨吐出,道:“我想说,百姓食鱼,而百姓亦为鱼,被乱世所吞。自黄巾以来,乱世数十载,今依旧未定,真不是一好现象。”

  谯周略微点头,道:“吃鱼之相心系天下,不简单。天下虽分崩已久,但早晚必会复合。”

  陈寿道:“是也,早晚必复合,不知我能否看到那一日。”

  谯周道:“必会,我相信你必会。”

  陈寿吃完,把碗放于一边,道:“对了先生,没记错今日当有上朝,先生怎未前去。”

  谯周道:“我是没去上朝,那你觉得陛下会因此怪罪乎?”

  陈寿想了片刻,道:“我看陛下不仅不会怪罪先生,反而还会更关切先生,说不定之后先生还能升官。”

  谯周又惊又惑,道:“此话怎讲?”

  陈寿道:“天子、陈祗、姜维,三人一条心,想干出点成绩,可五年来毫无建树。先生有不同意见,陛下自然明白先生之心意,怎会怪罪。而先生是益州名士,不如用升官来获取益州人之心,从而彰显自己之仁德。”

  谯周听后感到舒适,道:“有道理!若我升官,当把你推荐与陛下。”

  陈寿感到震惊,道:“先生,可千万别这么做。”

  谯周困惑,道:“为何不可?”

  陈寿道:“先生难道忘了,我是你学生,和你为一条心。若连你这样之博学大儒都得不到当朝重用,何况我这种小人物。”

  谯周道:“噫!别把问题看得太透,这样只会更难说。”

  陈寿憋着嘴,作出很无奈的表情。

  谯周道:“那你还想工作否?”

  陈寿坚定道:“当然要工作,不然没饭吃。所以今日来见先生,还望先生把我介绍给当今国之有为者,前途高远者。”

  谯周道:“国之有为者,前途高远者。”陈寿这想法,一时让谯周无法回答。

  陈寿看着桌上那坛美酒,想多贪几口,于是又找话题,道:“先生,其实学生心里一直有个问题,许多年来,一直困惑,今日借着这鱼这酒,想求先生解惑。”

  谯周道:“好,你随意,我让后厨再为你做鱼。”

  等谯周吩咐后,陈寿问道:“学生以前听过一句谶语曰:‘代汉者,当涂高也。’可学生一直搞不明白,这个当涂高到底是谁?”

  见他问这个问题,谯周轻轻一笑,理了理胡须,自然道:“简单也,当涂高,乃魏。”

  陈寿惊愕,道:“怎会是魏!”

  谯周道:“亏你跟我数年,连这都搞不懂。那好,看来我可以再教育矣。你想,魏是何,皇宫门前之两座高耸楼台,楼台叫魏阙,简称魏。高大魏阙下正对宫门之大道,便为当途。”

  陈寿听后有些模糊,饮了口酒,道:“学生不太懂。”

  谯周指着他道:“那你再想想,古代官职皆不称曹,从汉代开始称曹。官府中吏员叫属曹,吏卒叫侍曹,对否?”

  陈寿又一想,道:“对也,诸葛丞相开府治事,蒋琬为东曹掾,李邵为西曹掾,姜维为仓曹掾,还确实皆有‘曹’。这么说当涂高是魏,代汉者是曹,合起来就是曹魏。”

  说到这,陈寿又起身拜谯周,谯周亦起身,扶他坐好。

  陈寿坐下后,道:“先生,代汉者,当涂高也,原来是这意思。那么先生是听谁说,不会是先生自己分析而来。”

  谯周道:“这是我先生杜琼杜伯瑜告诉于我。”

  陈寿道:“我听人说杜先生可没有学生。”

  谯周挥手,道:“或许我谯某是他唯一之学生,这话是他亲口相告之。”

  陈寿道:“那杜先生又是听谁说?”

  谯周道:“先生自有先生之先生,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听到这里,陈寿沉默了,没有再问。

  谯周见他表情略微沉重,担心他还不明白,补充道:“承祚,我不知你是真明白,还是装明白。我再问你,先帝何名?”

  陈寿道:“先帝姓刘,名备。”

  谯周道:“你看,‘备’可以理解为具备、完备。”

  陈寿于是点头。

  谯周道:“我再问你,当今圣上何名?”

  陈寿道:“圣上姓刘,名禅。”

  谯周道:“你再看,‘禅’,可以理解为禅让、授予。”

  陈寿大悟,道:“先帝,具备。圣上,禅让。一具备一禅让这国家便无也。原来二人名字便已注定,这国家又怎能长久,学生彻底明白矣。”

  谯周乐了,道:“所以这样就非常清晰明了,即使为碌碌平庸者,亦能明白这简单之道理。”

  这时陈寿有点微醉,抱着酒坛,道:“先生,你我能否回归现实,我今后到底去路为何?”

  谯周道:“这我哪知道,你要先搞明白,你今晚当住哪?”

  陈寿道:“确实来得匆忙,还未找到住所。”

  谯周道:“你在成都不是有个好友叫陈术陈申伯,以前你也在他家住过。昨日我与他聊过,他那还有空房,你可去他家。”

  陈寿道:“谢先生,你真是一体面人,除没给学生介绍工作外,其余皆解决矣。”

  谯周笑道:“是你要求太高,当今国之有为者,前途高远者,何处可有也。”

  这时,第二条鱼也来了,打包放于陈寿旁。

  陈寿拿到此鱼,又抱着酒坛,笑道:“先生,你太了解我,这酒顺便一起带走。”

  于是醉醺的陈寿离开谯宅,去了陈术家。

  等到了陈术家,陈术一看是好友陈寿,赶紧把他接到房中休息。

  今日陈寿来到成都,见到了自己的先生谯周,师徒二人痛快畅聊一整日。话说今日也是上朝的日子,那么今日皇宫之内又发生了哪些事,请看下一章:东宫太子与罗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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