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校尉府,由何晏草拟,刘放孙资写就,交给司隶校尉毕轨的一份诏书正放在案上。案正中坐着的,正是毕轨,他的左边,坐着的是河南尹李胜。
毕轨道:“从这份诏书可以看出,我们要做的事主要是三件,一是履行职能,检举不法官员,二是限制“九品中正制”,加强吏部的作用,三是改革州郡县制度。公昭,你是从大将军府出来的,为何大将军给我们这样的诏书?”
李胜道:“其实这个内容,早在夏侯太初答太傅问对的时候,就已经提出来了,只是当时太傅并没有答应实施。如今大将军秉政,朝中我们的人已经基本到位,是时侯实施这些新政了。”
毕轨道:“大将军想法是不错。比如这中正之法,是按照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的标准判断人才,很容易走向重门第而轻德才的局面,如果要改变这些内容,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的来的。”
李胜道:“话虽如此,但何平叔和我商议的时候,就发现了九品官人法的问题。你想想,中正官和地方行政长官联合考察人才,他们商量后给吏部曹报来一个“品”和“状”的考察结论,对于这个考察结果,吏部曹没有不接受的理由,而中正官和地方行政长官商量的过程中有可能作弊。”
.毕轨道:“所以大将军要我们先在司隶和河南施行让中正官和地方行政长官各拿出一个考察结果,同时报吏部曹,由吏部曹综合这两份结果决定任用的新政?”
李胜道:“不错,因为你是司隶校尉,也有执法检举之权,我又是河南尹,正好相互配合,给天下作个表率。是以大将军请了这个诏书,让我们师出有名.”
毕轨道:“既然大将军请了旨,我们就商量着如何落实吧。”这毕轨曾任并州刺史,浮华案中被免,曹爽上任之后,先任中护军,后转侍中、尚书,再迁司隶校尉。
这司隶校尉虽然与刺史同级别,但却有纠察检举京城百官之权,按照级别,司隶校尉排在各尚书之后,但在朝会的时候,大臣们坐在宫殿的正南门外,这时司隶校尉坐在各部门首长的上首,一个人单坐,比东汉时的“三独坐”更为显要。此外,司隶校尉不仅监控着三辅、三河、弘农,而且有独立权利领司州事务,就意味着这支司隶队伍有相对独立的大后方,在某些保障方面不受京师节制,可以自给自足,也可以作为战时的大本营,在京师哗变时,可以近距离为皇帝提供可靠寓所。司州起着监控京畿要害的作用。
毕轨虽然曾被蒋济指责为“为堪重任”,但他听了李胜的介绍后,隐隐觉得,这新政的背后,其实还是权力之争。比如实行这新的选举之法,事情还是那个事情,方法还是那套方法,结果只是吏部曹把选人用人的主导权从中正官和地方行政长官手里拿了过来,而选人用人的指导思想和标准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加强了吏部的集权,而吏部尚书,正是何晏。
李胜见毕轨正在沉思,便不再说话。毕轨首先打破了沉默,道:“公昭,我可是明白了,我们推行将中正之权收归尚书台的新举措,其实还是为了我们大将军行政?”
“你不明白!”李胜突然提高了声音,倒把毕轨给弄迷糊了。李李胜说道:“昭先,你一定是觉得,收归中正之权归于尚书台,实质是为了大将军统一事权。你说的不对,那离夏侯太初提出的设想差得远哪!从表面上看,由中正推举人才似乎是很公平。其实,他们这是放长线钓大鱼。虽然中正没有要钱要物,可是,中正把人往朝庭推荐了,基本上尚书台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另外,中正推荐的人,总得感激中正官。而你看看,那些中正官推举出来的人,哪个不是有家传经学、名门望族?这样,中正官互相举荐,朋比类连,背出举荐出来的人,只知有家,不知有国,最后,还有人会听大将军的吗?”
听到这里,毕轨才听出了推行新政的意图,也不由得一惊:“夏侯太初是名士领袖,他提出的这些主张,原来有这么深远的意义,我可真的领教了。”
李胜站起身来,对毕轨道:“昭先,你要的那个人,我给你找来了,你静坐,我叫他进来。”李胜走到司隶府门口,击了两下掌,毕轨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从人,这人正是校事府校事尹模。
尹模走到司隶府中,朝毕轨施礼:“下官校事尹模,见过卧虎!”原来这司隶旧号卧虎,是以尹模如此称呼。
毕轨坐正了,道:“向者公昭多次向我举荐,今日果然来了。”李胜道:“我多次向大将军求告,尹校事才肯来司隶任职。可以这么说吧,尹校事深通刺举,这次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毕轨道:“尹校事的本事,我是有所耳闻的。某再交代一次,大将军对于我们司隶行使新法,可是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你一定要好好地干,发挥你的专长,广布耳目、刺探隐秘,发挥你的作用,自然会重赏你。你也知道,某说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如果你的作用得不到发挥,到时不要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尹模道:“这个请卧虎放心,我当谨遵明训,不负所托。达到朝野畏惮,俱莫敢言的效果。”毕轨道:“既然如此。这广布耳目、刺探隐秘,就交与你负责吧。”
尹模听了,大喜过望,向毕轨施了一礼,大声答道:“是!”便退了出去。
河南郡内的世家大族们为了推荐人选吵开了。按照新的举措,中正官推荐的人,要经过吏部首肯才可以正式通过,而李胜却将中正官推荐的人,悉数否决,这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世家大家族的推荐下,大家将河南郡中正应璩推到了前台,这应璩现任着侍中,是建安七子之一应玚的弟弟。他博学好作文,善于书记。文帝、明帝时,历官散骑常侍。曹芳即位,迁侍中。应璩本不想来,但经不起大家的推举,只得来到河南郡,找李胜问个明白。他虽是河南郡的中正,但侍中却是天子近臣,李胜不敢怠慢,请应璩引到前厅,吩咐上茶。
应璩知道李胜是曹爽面前的大红人,也不敢大意,接过下边呈上来的茶汤,又乘机向正襟危坐的李胜看了一眼。应璩已经五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他从20岁出仕至今,已在官场里混了三十多年。从尚书郎一步步地升上来,从不参与朝庭之争。用他自己的话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但此时他心里却是不满,他是河南郡的小中正,虽然也知道曹爽要推行新政,然而真的实施起来,损害的却是自己的推荐之权,以后选官之权归于吏部,虽然就是这小小的差别,自己身为侍中,却得屈居人下,看着人家的脸色办事,这要是成为惯例,以后自己这中正还往哪里摆。
就在应璩思索如何发问的时候,李胜却先开口了:“休琏兄。今日屈尊来见下官,有何事教我?”
应璩轻轻地咳了一声,正容说道:“李大尹,某作为朝庭内臣,本不可与外臣在此相见,只是某作为这郡里的中正,以后少不得与大尹你有交道。昨日这本地的大族,说大尹将大族所推举的出仕人员,悉皆否决。这些人找到了本人,说是李大尹改弦更张,让他们无所适从,某也是受人之托,前来询问。若某不来,那可就是担戴不起的责任了。这九品官人法,乃是我大魏文皇帝所立,所以某才来一见大尹,请问为何改了文皇帝成法?”应璩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直视着李胜,再不作声。
李胜听他如此说,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从容应道:“哦,此事这几天本郡功曹没有向你行文?某在提出处理意见的时候,就曾下了文。按照朝庭旨意,要在我们河南,实施新的选官之法,这个应侍中应该是知道的。要说支持,你是最应该支持的。”
应璩听了,却感意外,道:“李大尹,我却是没有看到这个行文。”
李胜也显出一脸意外的样子:“还有这种事?”他没等应璩回话,朝外大喊一声:“来人呀!”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在!”
李胜道:“前天是谁在当值,某行向应侍中的公文,为何没有按时送达?”
那亲兵想了一想,道:“前天是向雄当值。”李胜道:“你速去将他叫来,我有话说。”那亲兵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李胜正要说话,应璩这次却抢了先:“李大尹,既然是府内的人没有及时送达,某也不会责怪到大尹头上。只是一件,这九品官人法,可是大魏文皇帝所立,虽然是先从河南这里试行,但大尹这样做,未免过犹不及,朝廷如果怪罪下来,惹了众怒,谁能担当得起呀!”说完,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李胜。
然而,李胜却没有显出一点畏难的表情出来,他反而一脸赔笑道:“你放心,这当然不要侍中你来承担责任。我既为河南郡守,这一郡的所有事务,我当然全都要一体照管。出了事,自然也由某来担待。”说着,李胜提笔疾书,写好了一张帛书,递给站在身后的尹丞:“你拿去用印,回来再交给我们的应侍中,让我们的应侍中对河南的大族族也有一个交代。”
此时,那亲兵领着功曹向雄正走了进来,李胜一脸怒容:“向雄,你好大的胆子,送给我们侍中的文书都敢延误,来人,拖下去,先打二十板子。”
应璩一看就知道这是演给自己看的,可李胜这架势,竟是有意得罪自己。应璩闭着眼睛,任由小吏在堂下打向雄的板子,再不发一言。不多时,应璩接过尹丞递过来的帛书,看也不看,就塞在袖里说道:“李大尹果然是好手断。不过,咱们同朝为臣,我就诚心地奉劝大尹一句,河南郡与别处不同,这里是天子脚下,世家大族与朝中千丝万缕,还请大尹注意。”
应璩本以为李胜会有所顾忌,谁知道李胜古井不波地说道:“好吧。应侍中,你还有别的事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璩知道自己呆在此地也是无益,但站起身来,李胜也一并站起,向应璩行礼。应璩说了声:“有劳李大尹。”看也不看堂下嚎叫的向雄,走出了大尹府。
眼看着应璩已走出府外,李胜这才意识到应璩必有后手,可是,毕竟是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容多想了。那向雄已被打完板子,膝行至李胜太守前:“府君,你何曾说过你已向应侍中行了公文?让我白挨了这一顿打?”
李胜道:“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了。你就忍着吧,某必赏你。”
谁知这向雄正色道:“以法度而行,就应该以法度而治。府君做事,以私心而行,不知其可!”
李胜不想这二十来岁的小吏,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当下冷冷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就下去,将养你的伤去,以后,这河南尹的大堂,你是再也不需要来了。”
向雄向李胜施了一礼:“府君这样说,某即刻告退。”他也不要别人搀扶,咬着牙,走出了河南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