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一回英雄,顶撞了托孤大臣,就想走?”当于亮退下去的时候,何晏叫住了他。
于亮只得停住,头也不回:“何大尚书有何指教?”
没想到这于亮这么刺头。当着众人面,辱骂大臣,蔑视大将军,简直是毫无敬意,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大将军和这一干大臣如何做人?何晏拿定了主意,生起了要狠煞一下于亮气焰的心来,是以叫住了于亮。
何晏道:“国有国法,官有官体。你自己辞去了官职倒也罢了,和门督打成这样,官体何在?你当众顶撞上司,毫无悔改之意,你不想做官没有这么容易。如此不讲官德,难道你做一介平民也会安分吗?”
这何晏清谈极为利害,这时,问于亮的话也显得咄咄逼人。
不过,讲理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于亮这次就是抱着死了的心来怼曹爽的。何况何晏这些言语。
于亮复又回来跪下:“现在我是一介草民,如果冲撞了我们的大尚书,顶了我们的大将军,情愿领死。实不相瞒,我来大将军府之前,早就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我的妻和子都在家等着你何大尚书来抓,等你来杀了。”
看来于亮真是豁出去了。原来这于亮自于臬无故被校事盯上,不明不白被罢官免职以侯就弟之后,于亮就恨上了曹爽一派的人。他是武官出身,没有何晏那样会健谈,但一个不怕死的人,健谈就对他显得没有用处了。
这句话倒是难倒了何晏,若自己真的让大将军下令杀了于亮,难免会有泄愤的嫌疑。如果听之任之,以后大家竞相效仿,放任成风,那怎么得了。
何晏立即对曹爽说道:“大将军,此人冥顽不灵,在此狺狺狂吠,请大将军准许,交给下官,下官自有法来治他。”
曹爽尚未开言,鲁芝喝道:“大胆于亮,今番前来,作此狂悖犯上之语。你自己一心求死,又想置大将军于何地?难道你想让大将军背上一个妄杀直人的名头,你才高兴吗?”
曹爽想了想,道:“此人在此惑乱清听,大煞风景,来人,与我乱棍打出,我再也不想见他。”
曹爽一出声,那严世走了进来,命两名武士,举起棒子,将于亮打出了大将军府。
本想着发作一番,用确凿的证书参丁谧一本,没有想到却受到了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挨了打,受了辱不说,连官职也被自己辞去了。于亮这才发现自已冒失了。
出了大将军府,于亮觉得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看。这些人里面,有平民百姓,有市井小民,也有在门口排着队,递名贴,想求大将军引荐的人。
身为典农中郎将,在大将军门口,竟然为了进大将军的门,和门督打了起来,把官服都扯破了。大将也就起了围观之心。
及至于亮被乱棒打出,大将军府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看到于亮头上的官帽没了,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双臂青一块紫一块,官服东一片西一片。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于亮看到这些求门路的官员,看洋相的平民,一个个都在评头论足,窃窃私语,内心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这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
自己虽然和那严世认识,以前还喝过酒,称过兄弟,没想到这严世到了大将军门下,就这样跋扈起来。非但不给自己面子,还要驱赶自己。
昔日认识的人,一下子这样对待自己,作为武将的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都和这严世说了,有要事奏报,却不料不但没有得到这位昔日认识的严世认可,反而被这严世奚落:“你官职不大,竟然还想弹劾朝中重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到铜镜面前照照。还想进大将军的门,真是吃饱了撑的。”
于亮这次到大将军府,本来就集齐了证据,却被严世这样抢白,于是自己就和他力争,相语相激,打了起来。
可是在大将军府,自己就是有证据也没有用!自己一时情急,不但丢了官,还被乱棒打出受辱,在这大将军府门口,竟然还受到平民百姓的指指点点,于亮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于亮在大将军府门前一直往南走,他这才发现,去找大将军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严世拦着他,难道有点道理?
“严世,你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于亮转眼间又改变了想法。
反正被人耻笑,自己又不是官身了,于亮释然了,他来到自己的寓所,脱下已经扯烂的袍服,让随身的一名小厮,给自己换上了便服。
他现在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再仔细想了一下方才见曹爽的情景,如果不是鲁芝在边上暗中护卫自己,恐怕自己现在已在廷尉的大牢里了。
于亮看了一眼这次带来的典农官印,这下已经用不着了,他让小厮把住在寓所外间的典农都尉叫来:“你是咱们野王的典农都尉,这印就交给你去处置吧。我是用不着了。”
那典农都尉显然已经知道了于亮在曹爽府里的事,他把印接在手中:“于将军,难道你就这样走了吗……”
于亮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听说那中坚营,已被大将军撤了,我只能回乡里去了,如果你还是野王的典农都尉,我老家就是野王,你也不必来我家,免得大将军挂念,惹出无穷的祸事。好了,我也只说这么多了,我得走了。”说完,叹了口气,带着那小厮走出了寓所。
于亮魂不守舍地在大街上走着,他本来骑着马来的,现在官都没了,他自己觉得就没那个派头了,他让小厮牵着马,把行李物件驮在马背上,走在自己身后,慢慢地往前面走,这么一折腾,天色就渐渐地黑了下来。
这个时候,于亮有点饿了,便要让小厮从行李中找点干粮出来。反正出不了城,他打定主意,也不住店,准备在哪株大树下,将就一宿就回乡里去。
这时,一名家仆模样的人从后面跟了上来。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请问你是于将军吗?”
于亮警觉起来:“是我,你是?”
那人轻声道:“我家主人要见你,此处人多,你可跟在我后面,随我来。”说完,直接从于亮身边走了过去。
于亮对这人不认识,反正自己无官一身轻,如果曹大将军要搞什么暗杀或谋害之类,自己也顾不得了。当下也不多想,跟在这家仆身后,往前走去。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那家仆显得极为机警,有意无意和于亮保持距离,显得是怕有人盯梢。
于亮作为以前禁军小头领,这方面的警觉还是有的。他也四处望了望,没有什么人注意自己。
就这样一前一后,那家仆把于亮带到了一处府门前。
于亮一看,原来是太傅府的侧门。
那家仆见四下无人,将于亮引进了侧门,然后把门关上了。
家仆把于亮二人引到了司马师居住的地方,于亮尚未开言,可能是里面听到家仆牵马走开的声音,屋里传来司马师的话:“于将军,你可让我们找得好苦哇,既不出城,也不骑马,都找了你好大一会了,我还以为你寻了短见了呢。哈哈。”
于亮被引进了司马师家的客厅,于亮尴尬地笑笑:“参见司马将军。想必今天的事,司马将军已经知道了吧。草民武官出身,我是忍不得这样受人欺辱的。”
司马师笑道:“于将军做得好,对严世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是要这样做。你是不知道啊,你在大将军府里的事,他的参军辛敞都派人告诉我了。太傅虽然在家,听到你的事以后,就要我派人打听你的住处,哪知道你在寓所交了印,就不知道你的去向了,幸好这时找着了,还没用饭吧。”
“我一介草民,哪里值得太傅挂念。现在这大将军啊,那何晏、丁谧邓飏之属围着他,仗着大将军的势,侵占官田,贱买桑田,真的是何邓丁,乱京城啊。别看我是被乱棒打出来。说不定过了几天,他们就参我一本,我个人杀头事小,来个夷三族,那我可担不起。哪里还有心思去用饭。”
司马师深沉地看了一眼于亮,轻轻说道:“你啊,就是这样死心眼呢。我告诉你吧,你走了之后,大将军想起用傅兰石为荥阳太守,傅兰石称要在家养病,并说不敢违了大将军撤郡的新政,也被大将军训了一番国。他会为你一个小小典农上心,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亮呵呵笑了几声:“还是司马将军看得远,我一个粗通文墨的人,哪里想得这么多。”
司马师笑道:“算了算了,不要说那么多了,把你的小厮叫来,先来喝点茶。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这就喊人给你上饭。”
于亮不由生出了感动的心来:“司马将军,我原想着在京城,举目无亲,以前的族兄德揆也贬回原籍去了,司马将军你也在守制。哪知道只有你还记着我这个丢官罢职的人。”
司马师将几样精致的酒菜送了上来:“我们是同病相怜,我二弟在家守制,我也基本上不到禁军那去了。今日难得相逢,我就用这水酒陪你喝几杯,咱们边吃边聊。为了等你,我也没用饭呢。”
二人从往日在禁军的情谊,说到野王任典农后的情况,又从曹爽的专权,说到了对老臣的打压。于亮想起自己在大将军府的情形,又联想到族兄于臬的情况,更是满腔郁愤,话也多了起来。
谈到浓处,司马师安排那小厮先去睡了,司马师低声道:“如今你也自己辞官了,你真的打算到野王去?”
于亮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作为一介草民,还能到哪去。家里还有妻子需要照顾呢。”
司马师道:“如果你不嫌弃,我这里还要一个管事的,要不你留在我府里,也不要到处声张,免得大将军挂念。你的妻子我会派人安顿好。怎么样?”
给自己吃住,还给自己安排,于亮更是生起一种知遇之恩来:“既然如此,我愿效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