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亮带着酒气,在小厮的搀扶下,来到了司马师为他安排的住处。他已和司马师商议好,自己到野王安顿好妻小后,就来太傅府任职。
进得屋内,那小厮正准备给他洗漱,却见到烛灯边,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于亮有些吃惊,都这个时候了,谁还能来这里?于亮的酒于是醒了三分,借着烛光,他仔细一看他,酒又醒了二分。
坐在那里的,正是托孤辅政大臣、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傅司马懿!这么晚的时间,这么重要的朝臣,坐在这里,究竟为了何事。作为一名武官出身,读书少的人,于亮进又不敢进,动又不敢动。
这时,司马懿站了起来:“你和子元喝酒,喝得真尽兴,原说是亥时初刻,你看,这一等,就到了丑时初了。”
司马师和我说了吗?于亮想了一想,整个过程,司马师并没说太傅要见他。
不过,这位当朝排在第一的大臣,却是实实在在地坐在司马师安排的这间小屋里,别看他上午顶撞了曹爽,但见到了司马懿,于亮反而宿起来,支支唔唔,小心地问道:“太傅,你,你这么晚了,还在这等我,你看我,喝多了就忘记这个事儿了,你这是?”
司马懿一身便服,他没有回答于亮的疑问,而是慈和地对于亮说道:“你坐吧。虽然这里是我的宅子,但我依然是个不速之客。打搅你了。”
于亮一脸疑惑和惊慌的神色。司马懿道:“于亮,你很不错啊,这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在大将军府和帐下督和严世撕打,在大将军府里为民请命,你的名声可是遍满京城了。我听说,有人说你不知进退,也有人说你是个强项令。自我大魏开国以来,这样的人还是一只手掌数得过来啊。”
司马懿说话不急不缓,神色自若。但于亮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和司马懿单独见面。他心念电转,想着司马懿见自已的可能性,于是酒醒了三分。作为托孤大臣,称病在家的太傅,怎么样可能有这样的闲情,在这么晚的时侯和自己说话。
司马懿笑了笑,神色自然地说道:“你一定是在想,老夫在家不上朝都大半年了。自己休养都还来不及,怎么样可能有时间和你闲聊这些?对不对?今天到你这里来,是有两件事听你的想法。如果换了明天,就来不及了。”
于亮隐隐觉得有了危机。他所料不错。自他从大将军府出来以后,尹模就派人跟着了他。他到寓所交印,然后牵马游街,这些都被校事们报了去。曹爽在丁谧的劝说下,慢慢缓过了神。于亮这样被打出来,是吃了小亏,可经过那些官员和百姓互相传送,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于亮顶撞曹爽。
不过,在别人看来,于亮被罢典农,从外面的人口中传出去,就变成了大将军蛮横专权,于亮是被逼的。并且大将军府里的人狗仗人势,一个准二千石的官员,一个守门的想打就打,说罢就罢。曹爽的名声就臭了。
反应过来的曹爽,然后又让洛阳令去找于亮,不料却找了个遍都没有着落。司马懿眼线也多,得知司马师接回了于亮,帮还是不帮于亮,还有两说,所以会一会他。
看到于亮主动问起,司马懿这才说道:“我是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和你打架的那个严世已经免了门下督,并被河南尹打了二十板子。然后退了一部分你所在汤沐地。”
严世被免,汤沐被退,这背后少不了司马懿在后面的运作!
于亮眼睛有点湿润了,他大声叫道:“太傅英明啊。这事要是犯在别人身上,别说我还在太傅府里,现在就是想坐着说话,恐怕也是难了。太傅是托孤重臣,应该出来主持朝局,不要让小人当道,贤臣隐没。”
这个时候,司马懿的神色严肃起来:“你先别说这么多。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当着大将军的面,骂尽朝中众臣,全无官体。并且一怒之下,自己挂印而去,你是真的想辞官归去呢,还是在家等着大祸临头?”
这下,于亮反而笑了。笑得很悲情,也很坦然。
司马懿久经官场和战场,一个自自己免职的准二千石官员,在他手里经过的不知道有多少。他觉得于亮有点轻率,但他却没有半点表露出来,而是无言地看着于亮。
笑过之后,于亮停住了,语气也十分的平静:“太傅,我昨天去大将军府里,并不是我要这样出头,而是这屯田背后,是成百上千的军户,他们没有了田,断的是他们的生路,汤沐没有了,少的是朝中王公的进项。若我不出头,相信在太傅的照顾下,不要说做什么刺史,任一个郡守,也是可以的。
从进入大将军府里,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刚才也和司马子元说过:何邓丁,乱京城。他们借着新政,来达到树立自己威望的目的,但背后却干着有违国法,有伤国体的事。
太傅,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愿从一个县令干起来,三年之内,必然大治,那个时候,太傅再来评价我于亮的为人。”
真的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治乱易而治平难。司马懿隐隐觉得,这于亮虽然读书少,但也是个可造之才。这个志向,真是不可低估。
不过,司马懿又改变了主意,他还有其他的意图,现在是时侯说出来了。
司马懿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腹心之言。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我这把年纪,也就不用再出来操心了。”
于亮道:“太傅忧心国事,却不敢去和大将军去拼,去争。太傅当年在雍凉、在荆州,是何等地意气风发,谁知现在身系托孤,却称病在家。唉!”
于亮这一叹,似乎有无尽的失望和无尽的期眼杂在一起。
司马懿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来当差。少年不识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你不在我这个位置,不知道我的难啊。既然你这样说,我就要你办一件事。你愿意吗?”
于亮道:“若对国家有益,我就是拼着一死,也会帮太傅完成。”
司马懿道:“用不着死。而且你办成这件事,大将军非但不罚你,而且还要奖你。”
这是什么话,这个时候,于亮的酒全醒了,但听了这话又迷惑起来:“太傅请说。”
司马懿道:“向者你族兄于德揆被行刺。听说大将军一直在物色人选到蜀国去办一件大事。但这个人选,他一直没有找到。不过,老夫已经找到了。你也不要问是谁。你持我密信,到钜平去一趟。然后德揆也有一封信给大将军。你完成了,大将军非但不罚你,还会奖你。别说什么典农,就是任一个五营之类的校尉,大将军也会愿意的。”
还有这等好事?于亮觉得,这司马懿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神龙见首不见尾。当下朗声道:“我为太傅办事,非是去贪图一个什么校尉。而是为太傅办事,就是粉身碎骨也值得。”
司马懿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安睡吧。明日我就给你书信。到钜平去吧。”
于臬被刺,司马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看到这行刺之人,竟然如此草率,马上就知道了蜀国这次的动机。曹爽找个刺客很难,对司马懿来说,那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早就物色好了人选。但却不急于送到雍州去,而是绕了一个大圈。
司马懿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量。上次潘举到于臬家中,他敏锐地意识到,现在自己在家蛰伏待变,于臬也是在观望。不然,如果于臬和曹爽一斗到底,令狐愚那边肯定有动作。
但令狐愚没有,这说明于臬一些做法或言辞,让曹爽对他不再深究。现在于亮被曹爽这样对待,正好可以用他的迂直,送信给于臬,一则以示拉拢,二则麻痹曹爽。
万一自己和曹爽鱼死网破之后,可以一纸诏书,让于臬接管许昌兵马,防止淮南一派起事,可谓是一举多得。
毕竟是拖死了诸葛亮的人,司马懿对人心的把控,对朝局走向的预判,确实非常精准。
司马懿从于亮的小屋出来后,来到了后宅大厅。
司马师依然未睡。见到司马懿回来了,司马师起身,不紧不慢地问道:“父亲,成了吗?”
司马懿道:“岂有不成之理?你现在就做好准备,清早就去告诉郭建,让他把人带来。我这就去写信。”司马师应了一声,急忙出府去了。
原来,司马懿在复杂的表象中,也抓到了问题的本质。他所想的和于臬所想的一样,蜀国需要魏国派人去杀他们的政要!
那这里关系到杀谁的问题。司马懿利用在家的时光,进行了缜密的思考,最后,确定了是姜维好立功名,想大举北伐。然而,费袆给他的兵不过二万。上次的陇西之战,就是明证。
司马懿的逻辑是,杀了费祎,让姜维上位,姜维就会大举北伐,自己只要暗地和郭淮打个招呼,曹爽就必然有求于司马家。到时侯,主动权在自己!
鸡鸣破晓。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司马懿的密信已经写好,并用朱漆进行了密封。一副为司马懿效劳为荣的于亮,早已在外边等侯。
接过司马懿的书信,拿了出城的引信,于亮出了洛阳东门,骑上快马,往钜平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