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然占了于臬小河边大营,却见一军侯来报:“将军,于臬在营中留书一封,小人特拿来给将军过目。”
朱然取过书帛,展开,上书曰:“久闻朱将军大名,曾亲获汉寿亭候关羽,一解末将祖父之辱,尚未致谢。马茂事泄,非本愿也。窃闻兵法有云:将不可怒而致战。今末将弃营而走,特备五瓶好酒以致将军,聊表谢意。君若有意,可会见于木马山,再睹尊颜。大魏扬武将军襄阳太守臬致上。”
朱然将书示孙伦。孙伦道:“此必是于臬诱敌之计。”
朱然道:“虽然如此,然他将军屯于木马山,此山离谢家洲不远,某恐他只是以会见为名,再分兵去袭钟离茂将军水军。”
孙伦道:“此人诡诈,极有可能。将如何处置?”
朱然笑道:“我进军意图被他识破,天幸从施绩反馈情况来看,魏国对我进击柤中,完全是被动消极防御。那李兴死守三洲口,并未与我军交战。不若我与孙将军领军会一会他,然后令施绩和吕据、谭正将军,一方面守住汉江水路要道,一方面直趋柤中。许旻将军接应钟离茂将军回来。不管于臬有何诡计,他就成为孤军,到时早晚落入你我之手。”
孙伦道:“朱将军此法,甚妙。”
朱然道:“既然于臬遗我等五瓶好酒,可令人取来共饮之。”
孙伦道:“将军小心酒里有毒。”朱然笑道:“他以此书诱我,我正好将计就计。相信此酒无毒,不信,可先让一狗饮之。”
孙伦老脸一红,笑道:“既然是好酒,不可掉了自己身价。”
于臬在木马山上,命徐质引三千人,密潜至徐家营埋伏,只等张特烧船,于路接应。又令人摆鼓乐歌吹,命于诠在木马山各暗处,密布暗哨、弓驽三千人,以防魏军。梅敷三兄弟杀猪宰羊,款待众人。
看看天色已晚,忽见远处尘头大起,探马来报:“朱然引军杀来。”于臬微微一笑,令歌吹曼舞,在山上空阔处张设。
朱然听得前军来报:“于臬身穿锦袍,多设鼓乐,在山上饮酒。”
朱然大奇,不知于臬唱的哪出。乃自带众亲卫,策马来到阵前观看,果然见于臬在山上,将长槊插于地上,身穿锦袍,与乙修、梅敷三兄弟等人饮酒。
于臬在山上,见一将在众亲卫保护下近前,此人个子不高,但极威严,知是朱然无疑。乃命人停了鼓吹歌舞,朝山下大声叫道:“来者可是朱义封朱将军?”
朱然见于臬如此从容,半信不信,朗声应道:“正是。足下有何话说?”
于臬大声道:“向者赠送五瓶好酒,将军曾饮否?”
朱然道:“不错,确实是好酒。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某亦备薄礼在此,将军不弃,可否下山一叙?”
于臬大笑道:“既是叙礼,为何亲率三万大军?若马茂事成,何劳将军亲到此叙话?”
朱然吃了一惊,不防于臬竟然当众将自己领兵数和进兵柤中的心事说了出来。他越发觉得于臬神秘,不过,既然是敌国交兵,神秘意味着恐惧和好奇,朱然久经战阵,对于臬屯于木马山和自己会面,却只有好奇。
朱然昂然道:“某为国家到此,率领三万大军,不更见阁下重要?”
于臬大声叹了口气,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柤中百姓,向来与将军秋毫无犯。不管用兵还是用间,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将军你为国主之怒,兵发柤中,深入大魏之境,若我军截断将军后路,将军数十年英雄之名,岂不败落?”
朱然哈哈大笑:“利口竖子,在此巧言令色,乱我军心。我知你与我会面是假,派一军袭我谢家洲水军是真,不必饶舌,有本事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再作区处。”
于臬也不生气,接过梅敷送来的红色披风,大声道:“初春苦寒,朱将军欲犯柤中,柤中夷王就在山上,何不山上一聚,兴许夷王一高兴,他万余家子民,就归你大吴了呢。要说我去袭谢家洲水军,我大军全部在此,又有何兵去呢?”
说完,不再理会朱然,于臬大声道:“天色已晚,来人,给我点火起火把。鼓乐歌吹,唱起来,跳起来,为朱将军接风。”
朱然在山下,见于臬如此作派,显然是要激怒自己。他一看山上,也有七八千人,一时也想不起是何人要去袭钟离茂的水军,若自己就此退兵,面皮上不好看。当下和孙伦商议。
孙伦道:“既然来此,不如放火烧山,我等在山下饮宴便了。”
朱然道:“此计甚好,我就在此处饮宴,你去调拔士兵,放鱼油,火种。”
于臬在山上饮宴,朱然也在山下饮宴。酉时中,孙伦道:“火种鱼油俱已齐备,只等将军令下。”
朱然道:“于臬在此,又是在拖延时间,我军又不可上山,中他埋伏。传我将令,举火烧山。”
于臬见孙伦往来调度,知情况有变,急令人撤回于诠。果不多久,山下放起火来。此时正是正月天气,虽然严寒,但一直没有下雨下雪,木马山有经冬残枝败叶,一点就着,一时间风烟四起。
乙修一面在山上破口大骂朱然无德,一面和于臬从后山撤退。朱然见于臬已动,乃拔剑在手,发令:“与我点起火把,绕山追杀于臬,杀死者,封骑都尉,活捉者,封万户侯。”众将听了,努力向前。孙伦往左,朱然往右,往木马山后山趋来。
正追间,流星马来报:“于臬派张特军袭了钟离茂将军水军,就在谢家洲一带烧船。许旻将军往救,不想被徐质杀败,情况紧急,请将军往救。”
朱然道:“钟离茂将军在船上,张特如何得手?”流星马道:“钟离将军本来开船,不想那蛮河里有魏军埋下暗桩,船无法行进,是以着火。”
朱然看看已追上于臬,到手肥肉岂可放弃,乃下令道:“众将努力向前,先破于臬,再救钟离将军。”
于臬六千人,被朱然三万军追来。他本计是朱然来攻自己,张特去袭谢家洲朱然水军,不想朱然对自己深恨已极,竟然弃了钟离茂不救,定要将自己拿下,事起无常,只得往北而走。幸好是夜间行军,梅敷对此地极熟,况此处水塘水沟极多,朱然追击不便。于臬命人丢下部分器械物资,吴兵争抢,倒也损失不大,只是这样被朱然追着走,面皮上不好看而已。
朱然夺得于臬器械物资,追了十里方回。于臬听得柤中已被施绩和谭正占了,于臬不敢回中庐县,不得已,只得沿夷水往新城郡沶乡县去了。
失败,真的失败。身为襄阳太守,扬武将军,却被朱然识破计谋,追得弃郡而走,而张特和徐质所领五千军,生死未卜。于臬内心生起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沶乡县原本属于襄阳郡,魏置新城郡,乃析到新城。如今新城太守乃是州泰,素与石苞交好,亦和于臬亲善。他听得于臬来到沶乡县,一面亲身到县安慰,一面急使人作书,和于诠一道,去报王昶。
朱然仍率军回祁口,施绩等人占了柤中,于臬早有准备,坚辟清野,柤中人已撤尽,又将粮食藏在郑家台,施绩等人一无所获,便将怒气发于未收的小麦苗之上,令军士收割,充作马料。
张特烧了钟离茂大船五只,斩杀二千人,自己伤八百余人,听闻于臬有失,亦不敢往柤中,乃一面使人抄小路密报王昶,一面往临沮县而去。
却说王昶在新野,听闻柤中已失,乃道:“太傅早曾言柤中乃是险地,战无胜算,守之不益,所幸于臬损失不大,斩杀朱然四千余人,已方损失一千人不到,所谓积小胜为大胜。况现又在我荆州境内。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令于臬从新城郡沶乡县,经山都县到中庐县去,阻住朱然军。徐质张特就与蒲忠合兵一处,当住临沮小路,伺机断朱然归路。新城太守州泰可引一军,去袭扰西陵。”于诠和州泰从人复命去了。
于臬听了王昶言语,心下方安,乃与州泰道别。州泰道:“王征南让我去袭扰西陵,这西陵督,乃是步骘,此人有将才,我一军悬入,恐有不便吧。”
于臬道:“州太守多虑了。王征南说你是去袭扰,并不是占领,不管成不与成,让步骘受你影响,便是功劳。”州泰大喜,置酒为于等送行。又准备器械钱粮,准备从小路出兵西陵。
于臬回到中庐,守将李绪接着。原来朱然击败于臬后,也怕徐质和张特袭自己后路,听闻徐质和张特去了临沮,更加担心二人袭自己后路,乃致书步骘,教进军临沮,使蒲忠徐质张特不敢妄动。安排已毕,让谭正、钟离茂率一万五千人守住祁口要道,就巡夷水,自率一万军,与施绩会合,加上许旻共二万人。又命吕据、孙伦率二万人,乘大船往三洲口,誓要水陆并进,来夺襄阳。
朱然早先与孙权上书,号称要“欲令所获,震耀远近,方舟塞江,使足可观,以解上下之忿”,不想自己折了四千人,到柤中一无所获,虽然于臬被自己赶到了新城,但仍然回到了中庐,实力犹在。不把于臬所在的中庐攻下,陆路进攻襄阳便有后顾之忧。他听得襄阳已是夏侯威驻守,兵精粮足,从柤中进攻襄阳,已失却先机。自己上书孙权的诺言难以实现,面皮往哪搁?幸好孙权将自己上书没有公开,不然,自己可谓是晚节不保了。
朱然想起于臬赠书自己“将不可怒而战”的言语,似乎已被于臬占了先手,如今在柤中找不到粮食,又找不到物资,心中沮丧。施绩见父亲心情不好,出言安慰,道:“父亲,既然柤中之民已迁到汉水北,何不将柤中百姓房屋,尽皆烧毁,以报马茂之恨?”
朱然道:“不可。若柤中之民,见大吴如此烧房,便会坚定附魏之心。不若留之,令柤中之民有念家之心,我等好从中取事。”
施绩道:“那父亲下一步该如何?”
朱然道:“听说于臬已返到中庐,守住襄阳要路。我已令吕据、孙伦率二万人乘大船从水路进攻襄阳,我与你就从柤中去攻中庐,拔掉进攻襄阳钉子,二路会合,一同拿下襄阳。”
中庐县,于臬和李绪、乙修、于诠、中庐县令等,商议如何却敌。于臬道:“朱然已派人从水陆进攻襄阳,李兴在三洲口早有准备。朱然从陆路必犯中庐。可令李绪李将军和县令居于城内,我与乙修将军居于城外,互为犄角之势,城外深沟高垒,待彼军方来,立足未稳,先杀一阵,然后撤回。若朱然来追,城上可强驽射下,自然无事。”
却说王昶战报送到洛阳,曹爽见了,道:“我令于臬守在柤中,柤中百姓仍然迁到了汉水北,如今柤中失了,他固守中庐,须要重重惩处。”
司马懿道:“大将军,老夫向来就说柤中是块险地,丢之可惜,守之难守。于臬以一万军抵住朱然三万大军,为确保柤中百姓北迁汉水赢得了时间,且又击杀朱然四千人,烧毁战船数艘,挫动吴军锐气,自身伤亡不到一千人。如今襄阳仍在我大魏手中,稳如磐石。照此看来,他是有功而无过,老夫以为,应该奖赏才是。”
曹爽不得已,乃问司马懿道:“如今朝廷该如何回文?”
司马懿道:“如今于臬固守中庐,夏侯威镇在襄阳,李兴水军稳守三洲口,朱然无能为也。大将军可令王昶尽锐出击,和于臬两面夹击,朱然必败。纵然步骘出兵相救,我军当住临沮要路,又有州泰袭扰西陵,朱然不回,反有覆军之祸。”
曹爽大喜:“就依太傅之言,诏令王昶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