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下战功的毌丘俭,如愿地当上了督豫州诸军事兼豫州刺史,并且兼任东中郎将,掌握许昌八万兵马。
管辖区一下减了一半,王昶情知这是司马懿与曹爽相斗的结果。不过,一道征诏,让自己的儿子王浑和侄子王沈征入大将军府。
他听得于臬已贬回泰山老家,作为举荐人,王昶将太原王氏族侄女,嫁给了于诠和于准,也算是对于臬的一点补偿了。
洛阳,并没有因为于臬的离去而停止运转。相反,桓范那句废中坚、中垒营加强中领军地位的行动,实质性开始了。
司马师当值完毕后,正准备回家,大将军府司马鲁芝,前来叫住了他:“大将军有请。”
司马师只得和鲁芝一起往大将军府:“不知大将军召我何事?”
鲁芝笑道:“今天巡街,司马将军巡得可真远啊。大将军召你,也不知道是何事。不过,我们同为武官,我很佩服司马将军的为人。只是,你巡街巡到了于臬的宅中,这就要说道说道了。”
司马师道:“有的事,就是这样巧合。既然大将军召见,岂不从命。”
鲁芝不再说话,陪着司马师,来到了大将军府,禀报之后,退了出去。
司马师以礼见了曹爽之后,立在堂下,不再言语。
曹爽道:“子元还亲自上阵巡街,有劳了。”
司马师道:“下官只是跑个腿罢了。相比大将军推行新政,日理万机,岂可同日而语。”
“所有人等,给我退下。”曹爽对站在府里的从人,下达了命令。这些从人听到后,曲着腰,退到门外,将门关上了。
司马师一见这阵势,联系到鲁芝在半路上的提醒,知道曹爽是要拿自己进于臬宅中的事做文章了。
曹爽见这府中只有自己和司马师二人,便转过头来,冷冷道:“中护军负责外城安全。照大魏律法,大将军总一切军务。你今日巡铜驼街,为何走到于臬宅中去了?这是何说?”
司马师马上想到了说辞:“原来是这回事。下官是在巡铜驼街,只是看到往于臬那宅子的街,不少百姓站在那里观望,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临时改了路线,没想到违了先例。既然大将军问起,下官这就向大将军请罪。”
“就为了这点事,我就要问你的罪?子元,你也太把我疏远了。”曹爽早就知道司马师进入于臬宅中,是为了传话和保护于臬。这时他并未动怒,反而显得宽宏大量起来。“可校事府的人向我报了,在李公昭离开之后,你还在他宅中呆了一小会儿,对一个下旨遣还原籍的人,子元这样上心,能有什么话说呢?”
司马师道:“大将军,这话末将可担当不起。当时也不知道是于臬在这宅中,李公昭和他在那一直僵着。夏侯蔷拿着小刀,正要引颈自戮。大将军,你是知道的,我与夏侯家有通家之好,而大将军与太初又是姑表兄弟。就凭这个,万一这夏侯蔷有所不测,不要说太初,就是末将面皮上也不好看。”
曹爽脸上突然露出了杀机:“这河南尹和你中护军,各有执掌。我查了一下,你所领的兵马,是中坚营和中垒营的人。这些人,是越发无状了。要是不管一管,以后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从曹爽采用丁谧等人的计谋,将司马懿表为太傅,失去了录尚书事的权力后,司马师从心里就和曹爽划了一道鸿沟。而昔日浮华一党,在曹爽这里受到了重用,有的甚至反过来排挤司马懿,司马师已经划地断义。他预感到,某些事情,就一定会来临了。
不过,按照管理,中坚营和中垒营的直管不是自己,统领中坚营的是甄德,统领中垒营的是郭建。
司马师道:“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既然愿意亲力亲为,来整顿这两营,下官愿意配合大将军。”
曹爽事前也曾想好了各种说辞,以达到废掉中坚营和中垒营目的,没想到司马师答应得如此爽快。这一回答,倒是出乎曹爽意外。
不过,一切还在预料范围之内。曹爽道:“既然子元如此爽快,我也就快人快语,我明日就奏明陛下,让领军将军曹羲和校事尹模来整顿这两营。”
司马师道:“末将遵命,一切听凭大将军。”
曹爽见目的已经达到,反过来慰劳司马师:“子元自上任以来,整顿法纪,禁军肃然。何平叔称赞你‘惟几也,能成天下之务。’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中坚中垒二营,听说是郭建和甄德在统领,此二人,在子元刚到任时,还出面顶撞,我这也是为你出气。”
司马师道:“大将军明察秋毫,末将不胜感佩。”
曹爽道:“既然如此,就这样吧。”司马师退了出去。
司马懿府内,司马懿听了司马师的回报,不由一惊:“子元,大将军是要对你中护军这一职务动手了。你没有顶撞大将军,你这份气度,为父甚是欣慰。”
司马师道:“父亲,大将军对你外示优荣,内怀排忌,今年春上,诸多老臣就以为大将军变改法度,擅用浮华一党,已经有诸多不满。父亲,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司马懿道:“方今大将军势大,我们就要将大将军得罪的这一批人拉拢过来。此消彼长,终有出头之日。”
司马师道:“如果大将军将中坚、中垒二营收归中军,那大将军在禁军统领这一块,就会占据绝对优势。彼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况父亲年事已高,为我司马家族计,父亲何以自处?”
司马懿示意司马师将自己扶起来,司马师感觉父亲已经老了。作为司马家族的长子,司马师顿时觉得自己肩上即将承担的千钧重担。
司马懿道:“治而不忘乱,安而不忘危,则身安而家可保。你现在要格外小心,格外注意,不要让大将军抓到你的把柄。现在让他们去闹,让他们去争,你就在一边看,一边想,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到时侯老夫再出马。”
司马师道:“父亲,孩儿明白。”
外军禁军大营,中护军司马师率领一众大小将官,等侯中领军曹羲还有校事尹模和宣旨官一同前来。
自从司马师接任中护军后,恩威并施,那甄德和郭建早已对他倾心相交。曹爽派人今天来传旨,甄德和郭建大约也感觉到对自己不利。郭建正是当朝郭太后的堂弟。甄德本来姓郭,是郭建的兄长,同样和郭太后同族。早年间,魏明帝曹叡怀念亡母甄氏,便让郭德过继给甄家,从此改叫甄德。故此,甄德身兼郭氏和甄氏两朝外戚,身份尊贵至极。
这二人大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曹爽将对自己不利。这二人从来没有得罪过曹爽,但曹爽却要整顿自己这二营禁军,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二人不由对曹爽暗生恨意。
“圣旨到。”禁军大营门外,一位内监尖厉的声音传来。司马师领着军中大小将官,一齐列队站在堂下,准备接旨。
只见一位面目清秀,年约二十多岁的黄门侍郎,手里举着圣旨,他后面,跟着中领军曹羲还有校事尹模,后面跟着两个内监。然后是全副武装的内宫禁军一百人,一齐走到堂上来。
那黄门郎和曹羲、尹模等人站在堂上案前,那一百名禁军立刻站在了四角,把这堂上围了起来,另有四名禁军军侯,侍立在曹羲、尹模两侧,一语不发。
司马师跪了下来:“末将率大小将士,恭迎圣旨!”他身后的将官,也跟着跪了下去。
那黄门侍郎宣起旨来:禁军拱卫京城之重,荷担重焉。渠料中坚营甄德、中垒营郭建,军纪不明,举止失措,深负朕望。着撤中坚、中垒二营,所属之军,由中领军曹羲统领。甄德、郭建夺将军名号,
侯旨待用,钦此。“
甄德和郭建不但惊恐,而且茫然,怔跪在地。司马师在内其余各将官,也不胜愕然。全然忘记了领旨谢恩。
那黄门侍郎将圣旨放在案上,在案角坐了下来。曹羲和尹模分坐中护军大营正中案前。那尹模道:“我就知道,今天来宣这个旨,你们当中,有些人不服。不过,这中坚、中垒二营,确实需要整一下了。来人,给我带上来!”
司马师和众人听了,便站了起来,一齐分坐于堂下。
营外立刻响起了回应声。大家朝着营外那声音望了过去。只见一名将官,被五花大绑,由两名禁军押着,推进了大营。然后面对曹羲和尹模,站在了那里,一语不发。
坐在案角那名黄门侍郎道:“下官旨已宣完,现在就去复命。这就告辞。”说完,作势欲走。
尹模叫住了他:“裴侍郎何必如此。你没看见,有些禁军将士,是越发无状了。你看这个人,被押到了营中,竟然立而不跪,可见平时是何等嚣张,你就不想看看如何整治吗?”
原来那黄门侍郎姓裴,名秀,字季彦,因毌丘俭举荐,先任曹爽属官,最近才任的黄门侍郎。
裴秀道:“宫内事多,还请尹校事见谅。下官告退。”说完,领着两名内监,还有四名禁兵,走了出去。
尹模碰了一个软钉子,也不生气,而是转身向堂下喝道:“你们都看见了,一些人的所作所为,连宫内都看不下去了。可这个叫成倅的,偏偏还这么孤直,头抬得这样高。好得很哪。”
众人这才一齐望向这名被绑的将军,原来正是那日司马师巡街到于臬家中的那名将官!这时一脸不服,看都不看尹模,直立着不发一言。
司马师双目微闭,恍如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而甄德和郭建却将目光注向那成倅,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利自己的话来。
尹模见了,冷笑道:“哟嗬,还挺硬气。来人,给我打!”
话间刚落,两名禁军冲将上来,两根木棍往成倅膝弯处扫来,他马上跪在了地上。复一棍,倒在了地上。
尹模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拿水淋醒他!”一名禁军拿来一桶水,往成倅身上一浇,成倅又醒了过来,又被禁军打了几个耳光,再次倒在了地上。
尹模道:“在座诸位,你们都看到了,大将军推行新政,作为禁军,就要听从领军将军的。如今将中垒营和中坚营收归中领军管,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服。但你们记住,你们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否则,成倅就是下场!”
司马师依然跪坐在下首,双目微闭,好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按照曹魏军制,曹魏的中军系统由这几部分构成。其一是中领军、其二是中护军,还有一个武卫将军,此外还有骁骑将军、游击将军。中领军是中军系统的首脑,负责控制武卫、五校尉营。五校尉营即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校尉。中护军主武官选举,又管着中垒营和中坚营。武卫将军则主宿卫禁兵。
甄德和郭建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道:“曹将军,我等恪尽职守,安分守已,如今却要撤掉我二人所管之营。就是大将军请旨,也要太后同意,我们要见皇帝和太后申辩。”
这时候,曹羲发话了:“既然是圣旨,太后自然是同意的。你二人也有微劳。大将军有言,这中垒和中坚二营,等我中领军挑选军士之后,撤销,这五校营就归中护军管辖吧。”
曹羲转头对尹模道:“旨意也宣了,这人也惩处了。二位不必多言。现在我们就和中护军,一起去大营选人吧。”
这无异于夺了司马师的军权。自己掌管的两营被夺,中坚营是禁军精锐,选兵后,只剩下残兵败将留给自己。而这五校尉营虽然名称很多,但总数也就三千五百人左右,并且还有五名校尉管着,权力相当分散。
如果曹爽顾及到中坚中垒二营是外戚勋贵在管着,就绝不敢这样动手脚,而曹爽还是这样做了,司马师预感到,曹爽集权,已经开始对郭太后动手了。
司马师道:“甄将军、郭将军不必多言。先领旨,再作区处吧。”
尹模道:“不愧是司马将军,能说出这种老成谋国的话来。既然中护军也同意,那请曹将军,去这二营调兵归中领军,然后撤掉这二营吧。”
甄德和郭建很沮丧,作为外戚,好不容易积累的这点家业,一道旨就被夺得干干净净,他们只好向司马师问计。
望着甄德和郭建,司马师显得很冷静:“二位将军,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二位是国戚,大将军也知道太后听政。但大将军依然这么做了,说明大将军已经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了。所以,你们要冷静!”
甄德和郭建拔剑在手,狠狠砍向案角:“大将军如此对我,内心实在不平。”
司马师道:“二位将军不必忧虑。家父虽然没有录尚书事了,但依然都督中外诸军事。我到时就要家父上表,表二位将军依然任实职将军,掌禁兵宿卫。”
甄德和郭建一怔:“若司马将军所言非虚,我等必有后报。”
司马师道:“二位皇亲,形势比人强。还是暂时隐忍吧。这成将军面对校事,一语不发,也是条汉子,不可小看了。”
司马师转身对亲卫道:“来呀,将成将军抬到军营去,让军医悉心调理。”
郭太后的政治能力,或许只是中人。但是,郭太后的政治地位和政治能量,则无人能及。司马师敏锐地意识到,虽然自己被撤了中坚营和中垒营,但政治对比上,郭太后的天平,已经向自己倾斜!这五校尉之一的长水校尉,也是郭太后的叔叔郭芝。
等曹羲选了二营中的精锐之后,中坚和中垒二营没有了,大约还剩下的一千三百多人,这些人的去向和生计成了问题。
司马师来到营外,对这些人朗声道:“诸位,二营被撤,我等始料未及,但我要说的是,如果你们要返回家乡,我司马师愿意发放路费和安家费,若愿意在京城谋生的,我愿送每人两个月粮米,只要我司马师有的,就肯定少不了你们一口。”
这一千二百多人,倒是有近千人不愿意离去。司马师道:“既然如此,就到帐中进行登记。我司马师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