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所管的中坚营和中垒营拔到了中领军名下,曹羲的兵力得到了空前的增强,在和司马师禁军力量的对比上,曹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子上,虽然你只领五校营三千五百多人,但你仍然典武官选举。你要好好利用这个职权,收笼人心。切记不可外泄,连你弟弟也不能告知,不然就是灭族之祸。”在太傅府,司马懿目光冷峻,直直地望着司马师。
司马师从司马懿如鹰的目光中,似乎读懂了其中的含义:“父亲放心,这中坚营和中垒营遣散的那些人,已经归心于孩儿,我将进一步精挑细选,非常之时,必有大用。”
司马师从司马懿的话语中,已经读懂,从现在开始,自己要阴养死士,以待非常了。
司马懿伸出一只手来,司马师握住,将父亲扶了起来。司马懿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大将军想做权臣,但为父敢肯定,现在他是剪除我们的羽翼,下一步,就是见我年老,将我踢走。可是,他们按太初给我的时事议,推行新政,已经得罪了不少朝中老臣。这些老臣,又岂会善罢甘休。所以,你千万要小心哪。”
司马师道:“父亲,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让下去,到时候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最后只能甘愿赴死?”
司马懿道:“子元,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到了明年,陛下16岁,就要亲政了。我那时就会上表,请求还政于陛下,让大将军一同还政。我身为太傅,也教导过陛下,希望他能够亲政。这样,大将军就没有理由以辅政大臣名义施政了。”
司马师道:“如果大将军不愿意还政呢?”
司马懿道:“这次撤中坚营和中垒营,已经干犯了太后。如果他不愿意还政,那太后那一关是过不了的。”
司马师道:“父亲远见,非常人可比。既然大将军干犯了太后,我们就要争取。父亲,你能否表奏甄德和郭建为禁军将领?”
司马懿道:“此二人是朝廷勋贵。为父即刻表奏二人为镇军将军。”
司马师道:“父亲明见。这样,外戚勋贵就会站到我们这一边了。不过,父亲,今天来我军营传旨的,乃是大将军新荐的黄门侍郎裴秀。孩儿听说此人被毌丘俭引荐给大将军时,极力称赞。父亲,在这新进的士人当中,父亲也要注意招揽新秀人才了。”
司马懿道:“自太祖武皇帝下求贤三令,提出唯才是举,并品评道德与能力问题。子上,你难道不知道,自子雍在太学讲家传周易之后,何平叔一班人,就终日谈论,已经聚拢了一班人了。”
王肃为太学生讲家传《周易》,受到了太学生热烈欢迎。原来汉末魏初,官方儒学面临的境遇并不美妙。东汉以来今文经学固守家法的僵化,动辄万言的繁琐,使得儒学离圣人本意的距离有越来越大的发展趋势。郑学虽然兴起,但其学说中的可商榷之处不少。这为王肃主讲家传《周易》提供了空间,自然很受欢迎。
作为抗衡,曹爽那边,以何晏为首,开创了魏晋玄学的先河,并创造了一种新的方式:清谈。清谈与“王学”彼此竞争、针锋相对。而这两派学术观点的背后,则是曹爽和司马懿两大权臣。
王肃的学派到底与何晏、夏侯玄的玄学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可以这么解释:“王学”以儒家为主,道家为辅,跟政治结合紧密。何晏等人的“玄学“则以道家为主,以《易经》《老子》、《庄子》为蓝本,号为三玄,追寻纯精神层面的哲学,探究宇宙和人性本源。然而,在这学术外衣的背后,仍然有着鲜明的政治目的,那就是争取人心,以为已用。
以何晏为首,参加清谈的名士,有傅嘏、李丰,王凌之子王广,当然还有新进的名士钟会、裴秀、嵇康、山涛、王弼等人。
司马师道:“父亲,既然何晏喜欢清谈,我听说钟士季正在总结他们的言论。那么,我们就让钟会写一本书,看一看背后谁和我们的理念相同,谁又反对我们的理念。”
司马懿道:“不可,此举可让钟士季自为之。这清谈之事,就由他去吧。听说毕轨准备在司隶州进一步推行新政,这才是你要关注的。”
司马懿所料不错,在曹爽在中军领导权取得压倒性优势之后,推行新政的力度更大了。侍中应璩见李胜那边缓收中正之权的建议说不通,见了司马懿又没有下文,他决定去找毕轨论一论。
在司隶府内厅,毕轨接见了这位大魏老臣。
应璩先发言:“毕司隶任卧虎以来,革故鼎新,光是推行新政这一条的成绩,也可算我大魏一代名臣了。”
见应璩称赞自己,毕轨也显出一些得色出来:“休琏,就凭你这句话,就可见你与别人不同。昔日烈祖文皇帝罢浮华,我也被免了官,我也是任过并州刺史的人,现在大将军辅政,让我出任这司隶之职,我也是却之不恭啊。既然在其位,就谋其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又有谁能体会我这一片真心。”
应璩听了,并不答言,而是望着毕轨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毕轨奇怪了:“休琏,你在笑话我?”
应璩道:“不错,昭先这样说,又让我想起你当年的一件趣事了。”
毕轨一怔,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应璩。
应璩道:“不知昭先还记不记得,当时骁骑将军秦朗,奉命讨伐鲜卑,路过并州,当时你是并州使君?”
毕轨道:“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公务繁忙,哪里还记得?”
应璩见了,望了望毕轨厅外的亲兵和护卫:“你们都过来,我讲一件你们毕司隶的趣事给你们听。”
那些护卫和亲兵,见毕轨没有反对,便三三两两走了进来。
应璩道:“你们是不知道你们这位司隶啊,那一年,骁骑将军秦朗奉命讨伐鲜卑时路过并州,你们的司隶是并州使君,打算让秦朗乘车到官署。但当时的别驾李憙认为这样做不合规矩,毕司隶听从了李憙劝谏,放弃了这个打算。”
众亲兵护卫不发一言,等着应璩的下文。应璩道:“由此可见,你们这位毕司隶,一个是从善如流,二一个是不越规矩,确实值得效法啊。”说到这里,众亲卫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毕轨心情也不由大好起来。他为应璩倒了一杯茶汤,并投去感激的眼神。众亲卫退了出去。
二人喝了一口茶,应璩放下杯具,继续说道:“昭先,你想在司隶任上励精图治,这我也理解,只是这样一来,你就太辛苦了。”
毕轨道:“休琏兄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想在任上有一番作为,我是因为浮华被罢的人,蒙大将军不弃而见用,我也有报知遇之恩的心思在里面。”
应璩道:“昭先,你的心思,我岂有不知之理,不过,这几个月来,我有些话,闷在心里是不吐不快,所以想劝劝昭先。”
毕轨道:“休琏,不妨直言。”
应璩道:“愿昭先对当地的士家大族,还有当地的豪族好一点,这样对国家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
原来转来转出,还是对新政有意见,毕轨见应璩说到了关键处,立刻警惕起来:“我倒要听听有哪些好处?”
应璩道:“我大魏立国,就是因为这九品官人法的支持,在各州、郡设置中正官。中正官根据士人的德行、才学、家世三项指标为依据,定期品评本地士人,品朝廷选拔官吏,根据士人的定品成绩择优录取。自大魏开国以来,已成定制。如今一旦改之,恐伤大魏根本,愿昭先三思。”
这个时候,终于亮出真章来了!毕轨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感激之色,而是变得冷峻起来:“你说的这个,事实已经证明了,中正推举的人才,只看品状,至于是不是有真才实学,朝廷无法分别。如今中正只有推举之权,地方有建议权,朝廷有决定权,三方互不相左,岂不更好?”
应璩道:“太祖武皇帝‘唯才是举’,在战乱时确实适用,如今只有西蜀东吴未平。这中正官也是京城大员兼着,也可以说是天地交泰,不会埋没了人才。”
毕轨这才回过神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应璩先前夸他在并州迎接秦朗的事迹,现在听来,感觉是笑话自己乱改法度,只为官声而无所不用其极!
这下,毕轨的脸面更加挂不住了:“照此来说,应侍中今天来,也是来反对大将军的新政了吧?你作为河南尹的中正,难道这里面你就没有一点私心。”这个时候,他不再以字相称,而是称呼了对方的职务。
应璩作为官场老狐狸,当然知道毕轨说话方式的转变。既然今天是来和毕轨见真章,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应璩当下应道:“我当然有私心。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你我同朝为官,总要讲一点和光同尘。我朝士民,已经适应了原来的选才制度,如今一旦改了,让人进退失据。为官一任,我们总不能在士民那留下骂名吧。”
在毕轨看来,应璩这番言语就不是劝告,而是公然讽刺了。毕轨一脸不快:“那照应侍中所说,我任司隶,会留下骂名?”
应璩道:“这个难说,至少是见仁见智吧。”
毕轨有些出离愤怒了:“你绕来绕去,说了大半天,其实还是不想我在司隶试行新政,动了你的利益而已。”
应璩毫不客气:“任何事情,不过操之过急,所谓欲速则不达。卧虎,你具体施政纲要都还没有明确,你是想到哪就改到哪,这样,于朝廷,于司隶,于你自己本人,都是没有好处的。”
毕轨冷笑道:“应侍中,你今天是以侍中身份,来察举我司隶的政务吧?”
应璩道:“门下诸多事谊,都忙不过来,我哪有时间来察举你的政务。何况司隶本来就有检举之权,我何敢班门弄斧。只是以义相劝,你要是不听,我也无可奈何。只是,万一引起各郡士族不满,可不是一件小事。”
毕轨道:“你还是做好你的执虎子吧,这司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句话,可算是在骂人了,意思就是说,应璩作为侍中,应该侍候好皇帝的大小便。三国魏文帝时,苏则荣升侍中,他的朋友吉茂嘲笑他说“仕进不止,执虎子”。三国时期,士人重品行名声,饶是应璩修养再高,听了也不由动了气:“你既然这样一意孤行,那我就要为天下的中正官争个脸面!”
毕轨望着气呼呼走出司隶府的应璩,大声说道:“悉听尊便!”
司徒府内,司徒卫臻听了应璩在司隶府的情况后,也是一脸愁容:“老夫虽是四世老臣,但实在不想加入这些竞争。向者大将军欲让我做尚书令,被我拒绝。后又向我家提亲,仍被我拒绝。休琏所说,实在是爱莫能助。”
应璩道:“卫司徒总一切中正官,如今却不敢站出来,不要寒了天下中正官的心。”
卫臻道:“老夫多次请辞,无奈朝廷不准。”
应璩道:“既然卫司徒不想参与,所谓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我不日就会上疏参毕司隶。”
卫臻道:“休琏,我劝你,这毕轨的事,还是少管。另外,你上折子,语气要温和一点,以后,这中正官的事,还是少说为佳。”
应璩道:“请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卫臻道:“如果你硬要强着脖子说话,老夫也不得不为你说话,哪怕丢了这个司徒也在所不惜。”
太傅府,司马懿正在教司马骏、司马炎、诸葛靓、羊琇等人读书。这羊琇是羊耽和辛宪英之子。司马师和司马昭从府外走了进来:“父亲,动手了。”
司马懿让家仆将这几个读书的带了出去,缓缓说道:“什么动手了?慢慢说。”
司马师道:“侍中应璩准备在朝会上,写一个弹劾司隶毕轨乱改法度的奏章。”
司马懿道:“他准备什么时候上奏?”
司马师道:“已经准备在家写了。”
司马昭道:“父亲,我们利用这个机会,联合各州郡中正官,来一次反击。”
司马师道:“二弟说的对。应侍中一上折子,各州郡的中正官,必然会响应。父亲在暗中再推一把,此事必成。”
司马昭道:“没错,这事十有八九会成功。这样,父亲被压制的这口恶气,就算出了。”
司马懿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这下轮到司马师疑惑了:“父亲,难道我们要作壁上观?”
司马懿冷静地说道:“这个你们千万别掺和。也不要居中去联络那些老臣。这样,这些大小中正官才会去抗争。如果我们居中联络各老臣全都来掺和,那这事反而做不起了。”
“为何?”这下,司马师和司马昭更加不解了。
司马懿道:“我让你们关注新政,并不是要你们参与。我们的重点是争取老臣,在明年归政于陛下。这样才是釜底抽薪。这种反对新政的做法,是不会得逞的。所以我们不能过早参与。”
司马师和司马昭这才豁然开朗:“这么说,大将军那一边的人,就会把天下的中正官都得罪了。”
司马懿没有接话,而是阴沉沉地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光看热闹。子元,你在天黑之后,就去找两个人,只要他们肯出马,这场好戏,就更有看头了。”
司马师和司马昭问道:“是谁?”司马懿不紧不慢地说道:“孙资、刘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