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先,公昭,你们干得好!”大将军府内,丁谧和何晏就着酒具,对毕轨和李胜推行新的中正之法大加赞赏。
毕轨和李胜举起酒来:“这都是托大将军的福,才让新的选才之法在河南得试行,下一步,要就在整个司隶州试行,让他们中正官,在背后哭去吧。特为大将军贺。”
曹爽却不举酒,而是不无担忧地说道:“昭先,公昭,你们按照丁彦靖的建议,在这天子脚下试行新法,虽然应侍中现在没有什么言论,万一朝中大批老臣反对,又该如何?”
丁谧不屑道:“现在,恐怕只有太傅敢出来说话。而太傅没有了录尚书事的权力。尚书台尚书令司马孚,我们完全可以无视。这些老臣,发发牢骚,听着就是,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曹爽道:“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我们应该问一下智囊,看他有何高见。”
何晏道:“大司农说话,向来令人不喜。大将军何必问他?”丁谧道:“不错,我们按照太初(夏侯玄)的建议,试行新法。其实,大将军也看到了,司马太傅虽然用九品官人法举荐了不少人,但他也举荐了不少并非大族的人。比如邓艾、石苞、州泰。我们收回中正之权,老臣说什么,我们用太傅的先例顶回去就是了。”
曹爽道:“既然如此,就不过问智囊了,来,为昭先和公昭贺!”
就在曹爽一班人商议如何进一步推广新法,加强中央集权的时候,六月,都乡穆侯、司空赵俨卒,享年七十五岁。各州刺史、郡守,或派人送来奠仪,或亲身来到洛阳,参加赵俨的葬礼。
弘农官道上,一名身着锦袍的丰神男子,骑马驰奔。他身后,有一名身着红色官服的将领和一名身着黑色官服的文官,跟在这名男子身后,而这一文一武的身后,却是跟着三十骑,从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可以看出,正是这三名身份不低的人的亲兵。这一行人现在正往洛阳方向疾驰。
太阳快要下山了,后面一个年纪大点的文官勒了一下马缰,那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那文官对前面男子道:“征西将军,天色已经不早了,前面十里就是陕县治所。请征西将军示下,今晚是不是就在陕县驿站住宿一宿?”
那位被称为征西将军的人回过头来,没有回答那个文官的话,却对那武官道:“二叔,就依郭使君之言,先住一晚,明天早点出发,也不会误了赵司空的葬礼吧?”
那武官道:“后天中午就要到洛阳,我可没有前将军这样的雅兴留宿。也有没这个份量去留宿。”
那文官道:“夏侯将军言重了,我郭淮说话,还没有这么大的份量。”
原来这文官正是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那武官,却是征蜀护军夏侯霸,被称为征西将军的,自然就是夏侯玄了。
这三人听得赵俨亡故,商议之后,特来洛阳参加葬礼。那夏侯霸因定军山之战父亲夏侯渊被杀,一直怪罪郭淮不肯出兵相救。而郭淮也因时任征西将军赵俨回朝之后,按惯例,自己作为雍州刺史,却接任不了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内心不快。看这陈势,夏侯玄一旦回朝,这征西将军、都督一职,多半要由夏侯霸接手。二人以是不和,常有言语冲突。
夏侯霸见郭淮如此说,回道:“听其言观其行,这个还是两说。”
夏侯玄道:“既然离陕县驿站不远,那就将就一晚,明日早行。”说完,一夹马腹,纵马前行。郭淮和夏侯霸见了,不再争论,也一提缰绳,和众亲兵跟了上去。
大将军府,曹爽,尚书何晏、丁谧、邓飏等人,商议如何安排司空赵俨的葬礼问题。
丁谧道:“大将军,赵司空亡故,对我们是绝好时机,大将军却不可错过了。”
曹爽道:“何以见得?”
丁谧道:“向者应侍中因李公昭推行新政,曾向司徒卫臻说过此事,但卫臻却不为所动。卫司徒此人,不偏不党。大将军,司空之位,何尚书,你看何人合适?”
何晏道:“此事尚未商议,现在还未有人选。”
邓飏道:“大司农是大将军乡里故老,何不表为司空?”
曹爽道:“大司农桓元则虽与我是同乡,号为智囊,然大司农事事与我相左,恐于我不利啊。”
丁谧道:“大将军所言不假。某以为,高柔可以。”
“他?”何晏和邓飏同时出声,语气中充满了疑惑。
丁谧道:“不错,高廷尉在任二十多年,又是三朝老臣,这司空一职,他是当仁不当的,不过,现在卢毓摄廷尉事,此次赵司空去世,我们正好利用此机会,安排王肃主持葬礼大典,然后让毕昭先找个理由,将那太常王肃免了,再让高柔接任太常,过渡几个月,再表他为司空。”
曹爽听了,拍手叫道:“彦靖此举甚合我意。只是王肃是王司徒之后,突然免职,于理不合吧。”
丁谧道:“大将军何必有妇人之仁。王肃还兼着崇文观秘书之职,我们可以表他为侍中,常陪侍在陛下左右,我们再表邓玄茂也加侍中,王肃就是想整理他的家传经学,也没有时间了。”
丁谧此举,可谓非常歹毒。一方面,利用司空赵俨去世之机,调整了人事关系,另一方面报复了高柔保护石苞之恨,又将高柔闲置起来,架空了王肃,打击了司马懿。何晏马上想到了这内中的利害关系,不由道:“妙啊,妙,大将军,我看彦靖此举大妙,可速行之。”
曹爽道:“既然如此,就请行之,玄茂,你等下去告知司隶校尉毕昭先,让他做好弹劾准备。”那邓飏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赵俨的葬礼如期举行,由王肃主持。王肃自从司马昭告知,太傅司马懿将表奏天子将父亲王朗的《易传》作为太学教材后,内心很是欢喜。他果然行事低调,忙完公务后,都是在晚上挑灯整理家传经学,然而,自校事尹模成为司隶第一从事后,这岂能骗得过他的眼睛,是以他晚上整理家传经学之举,早被毕轨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肃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由他主持葬礼,他按照自己所注释的礼法进行,早就安排了下去。就等人员聚齐,才宣告开始。
朝中各官员,地方上不在边境的各太守,还有刺史等人,皆在等侯那一刻到来。因时辰未到,众一一叙礼,司马师也和裴徽、荀勖、傅嘏、陈骞等人相谈甚欢。另一边,何晏、邓飏、李胜、李丰、丁谧等人相处融洽。
众人显然看见司马师和何晏等人杠上了,但更多的人还是团聚到司马师这边。看得出,司马师已经和浮华党这一派人,分道扬镳了。
正谈论间,司仪喊道:“葬礼大典开始,各位肃静。”众人各自归座,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名黄门郎走到主持葬礼的王肃身边,小声道:“太常,经过清点人数,大家都到了,就只征西将军夏侯玄,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和征蜀护军夏侯霸未到。要不要再等等?”
王肃点了点头。派人通知了赵俨之子。司马师听说要等夏侯玄,内心也很是期待。虽然这夏侯玄去了雍州,但洛阳城内口耳相传,推夏侯玄才华第一。这座上数百人,听说是稍等夏侯玄,大家都不作声。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夏侯玄等人仍未到来。王肃走到太尉蒋济面前,问道:“要不要再等等?”蒋济道:“时候不早,只有片刻了,太常自己拿主意吧。”
王肃见吉时快过了,便点点头,宣布葬礼开始。黄门郎开始宣读表文,回顾赵俨一生功绩,未读到一半,有人来报:“大魏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玄,前将军、雍州刺史郭淮,征蜀护军夏侯霸到。”
“啊,太初来了?”满座一阵欢呼。数百人全不听王肃主持葬礼,都往门外走去。他们都想急着见到夏侯玄!司马师虽然在座中未动,但没有一个人陪他。只有王肃和他四目相视无言。
今天司马师正在兴头上,因为夏侯玄的到来,马上就时移事易,自己被人围着转的气场瞬间消失。不过,司马师家传经学,他受司马懿教诲极深,虽然内心早有波澜,但表面依然古井不波,而是站起来,迎了上去:“太初,京城一别,别来无恙乎?”
夏侯玄见司马师来见礼,也越开众人还礼:“子元兄,一别数年,你越发精神了。”
司马师道:“向者骆谷之役,舍弟多得太初兄保护,方得周全,尚未致谢,何劳太初致问。”
此言一出,一众人等全都惊得呆住了。要知道,这骆谷之疫,虽然是曹爽指挥失当,但夏侯玄也有责任。一段时间来,也有些人在背后议论夏侯玄只知论道,不知军事。如今司马师借感谢夏侯玄保护司马昭周全,虽然明面上是奉承之辞,暗地里隐隐有讥讽之意。只是夏侯玄和司马师有通家之好,一众人等虽然欲言,但终究没有做声。
夏侯玄也没有想到,司马师在这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本因郭淮和夏侯霸不睦,耽误了一些进京时间,但终究还是赶上了。眼见夏侯玄也不生气,朗声道:“子元,今日我是来参加司空葬礼的,致谢之辞,等会再说吧。”说完,挽着司马师的手,走到了葬礼队列中。
郭淮和夏侯霸对视一眼,一副谁都不服谁的表情,二人并排,走进了队列。
不出所料,王肃主持葬礼,被指因举止失措,受到毕轨弹劾,免了太常之职,太常一职位被高柔取代。夏侯玄在京城风光无限之后,回到了长安。
在司马懿府内,深感委屈的王肃不知如何是好。司马懿安慰道:“子雍,你不必烦恼,虽然你失去了太常之职,却依然被表为侍中,正好可以有时间来整理家传经学了。”
王肃道:“如今专任只有应侍中,韦诞侍中年事已高,不胜繁剧,陛下经常派我当值,只恐没有那么多时间整理经学了。”
司马懿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夫就上表,表奏邓玄茂加侍中,子雍你就可以减少压力了。”
王肃此时内心对何邓丁之流,痛恨至极,但他家经学,涵养功夫极高,不露于色:“在此先行谢过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