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兖州
山阳郡治昌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嗵,嗵嗵”
“嗵,嗵嗵”
“嗵,嗵嗵”
……
“啪嗒”
“阿嚏!”
“阿嚏!”
袁遗身体冷颤的牙关咔咔响,蜷缩着身子离了床。
一路小跑去把被风吹的啪嗒啪嗒响的窗户合上。
瞅眼炉火,也被这鬼风吹的呼哨呼哨的。
风一停,炉火没了压迫都能烈烈的蹿起数尺之高。
袁遗没那多余心思,化作只灵活的“猫”,一梭子蹿入温暖的被窝里,棉被蒙着脑袋。
纯棉的被子还是暖和的,袁遗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梦乡。
……
“我主!我主!”
“唔?”
袁遗不开眼地肘撑着身子,懵了半晌。
坐直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定眼一瞧!
“呀!误事了”
外边天都大亮了。
袁遗平日里都是卯时起床练字,雷打不动的。
昨儿夜里闹腾了些,今儿个居然睡过了。
头也不知怎么,晕的厉害……
“青山,进来吧”
推门而入个弱冠少年,青衣直裾,黑黑瘦瘦的,腰间还配着一把青云流离鞘封着的剑。
正是袁遗从小的书童兼护卫——青山。
青山个头太高,头顶发髻几近摸着门框。
“我主,闫主簿求见,在前厅里等候。”
“请伯勤(闫主簿表字)稍等,我收拾一下。”
“喏”
青山刚出去,红衣服姑娘接着脚、埋着头就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我主,小红伺候您洗漱更衣。”
袁遗由着小红一通忙活,临了“咕噜咕噜”洗个口。
完事照了照自己的铜镜。
镜子里的人墨衣玉带,温润儒雅,俨然翩翩公子模样。
……
“唉,怎么还不来啊!”
袁遗与青山还没进了厅里,就听着里边儿抱怨的声音。
……
闫主簿在厅里来回不停的走逛。
听着了外边的脚步,立刻迎了出去。
“府君!出事了!
刚收到的消息:
高平县过了一伙悍贼,县里被糟蹋的惨不忍睹。
高平离昌邑只三十里地,贼很有可能流窜到此。”
“伯勤,可知道贼众几何?”
“报信的说夜里黑,瞧不清楚,听着动静人数不少。
领头的有些本事,高平县尉也死在他的手上。”
闫行不知道往日里一句“闫主簿看着办”以不变应万变的府君,今日为何关心这些。
但是既然郡守问了,那身为郡主簿,他就必须得详细的说清楚了。
“夜里县城城门紧闭,匪贼难道是强攻县城?”
袁遗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这些年,兖州虽说小乱不断,但还从没有过强攻县城的强人。
上一次,还是黄巾贼。
“应该不是强攻,据他说,刚听着动静,贼人就进城了。”
袁遗下意识抚了抚腰间玉带。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走!我们去城头看看。”
袁遗心里很是不安。
不是强攻,而且眨眼间就攻进了高平。
两个字浮上了袁遗的心头:
内应!
闫行跟着袁遗一路穿堂过巷出了袁遗私宅。
袁遗不住小小郡邸,自己置办了大别苑。
“昌邑现在有多少郡兵?”
闫行身子略有些臃肿,疾走两步已气喘吁吁。
“呼呼,不,不到五百老弱残兵。”
袁遗急楞楞刹住了脚步,转身抚带质问闫行:
“五百?五百还打什么!”
闫行委屈巴巴地看着袁遗,欲言又止。
“闫主簿,据我所知,非边郡,常备之兵应有五千?”
闫行点了点头。
“或有不足,但少说也应该有三千?”
闫行点了点头。
“那昌邑身为郡治,最少也应该有一千士卒吧?”
闫行再次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我们的兵都去哪了?”
“府君,您自己定下的郡略:本郡兵卒不可过五百之数。”
袁遗摸了摸鼻子,背过身子。
有这回事儿?
“咳,伯勤,我们边走边说”
“府君,其实这也不怪您。
上边儿不给钱饷,您不愿多向百姓征税。
这才解散了一千吃粮多的精壮郡卒,只留了五百不耗粮、四体不勤的老弱。
这也是,怕他们离了公家无处谋生。”
袁遗怏怏带过这笔尬话。
重活一世,虽有数日,有些记忆却好像落在了昨世。
“伯勤,你速去将贼人寇境的消息通知城中大户。
请他们为了昌邑的安危,能借人的借人,能出粮的出粮。”
“喏!”
……
昌邑城楼
“末将吕虔,参见太守”
守城武将是个精壮的黑汉,下颌线清晰可见,腰挎一柄朴黑的长剑。
从搭在剑柄上壮硕显眼的茧子手可以知道,这是个练家子。
袁遗对这个吕虔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谁让他从前是个甩手掌柜。
郡里大小事务都是闫行操办。
上下官员、将领平日里只见闫主簿,不见袁太守。
“吕虔,城上可有异常?”
袁遗嘴上问着吕虔,眼里瞧着城外。
“府君,城头一切正常”
袁遗上前两步,扒着城墙,这一眼……心碎。
城外
密密麻麻的难民……
或衣不蔽体,或躺或行,有好几撮人围成堆的倒着……
陆续有对昌邑失去奢望的难民起身、动身。
蹒跚着、期盼着下一座城会遇到奇迹。
还有许多人想走也走不动了。
他们很羡慕那些已经睡着了的人。
羡慕他们不用再忍受饥寒交迫的痛苦与等待死亡的煎熬。
……
城头上,袁遗捶胸呢喃:
“袁伯业啊,袁伯业,你何其无能啊!
身为一方父母官,万民于水火中挣扎。
而你整日舞文弄墨,美名其曰,不争?
可笑,可笑啊!”
袁遗此刻仿佛一个旁观者,品评着自己的一生。
他蹉跎于字画,麻木于音律,自以为自己是不屑手足之争的翩翩君子。
其实在他人眼里,他只是个尸位素餐的庸人。
袁遗心有无限愤懑,但此时不是时候。
“吕虔,城头多树旗帜,少留士卒。
将士卒都部署在楼下,守住城门,严防内贼。”
“内贼!?”
“有备无患”
吕虔不想违拗袁遗,但事关满城安危,他不得不开口。
“可,可城墙上怎么办?”
“惶惶流寇,哪敢正面攻城。
守住城门,方可万无一失!”
吕虔也觉得袁遗说的有道理,所以应下。
“喏!”
哪怕他内心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偏激。
“青山,你回去,将家里的余粮全部运来。”
“喏!”
……
“府君!”
闫主簿先远远的的招呼了一声。
袁遗瞧着,呼呼啦啦的一大片。
闫行带来了十几个人。
“我等,见过府君!”
“诸位不必多礼。
想必伯勤已经将事情告诉诸位了吧?”
李氏家主李乾回道:
“府君,我等都知道情况了,已经商量过了,都愿意与府君分担。
我李氏,愿意带头出五百门客、千石粮食协助府君守城。”
王氏家主王闽与几位大户低声商量两句,出列说道:
“府君,我等小门小户,比不得李氏。
但也想尽些绵薄之力,我们决定一起凑两千门客、三千石粮食,谨以此助府君守城。”
“好,诸位的援手,袁遗一定铭记于心。”
两千五百门客,四千石粮食!
相当多了。
这些大户能在贼寇影子还没瞧着的时候,如此慷慨,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袁遗瞧着远处,青山正大跨步的上城。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府君,依您说的,家中仅留了些度日的余粮,其余粮食都在楼下了。”
“好,去百姓家里借灶火一用,全部熬成稀粥。”
“喏!”
青山得令要走,被袁遗叫住。
“等一下,记好了,用了谁家的灶给人家留下点米,抵作租金。”
“喏!”
一众大户,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心想着,这是闹哪出呢?
独捐五百门客,千石粮食的李氏家主李乾,踱步到内城边儿上。
探着身子往下瞧了瞧,楼下确实有半车粮食。
李乾回来,对着众大户点了点头,问袁遗:
“府君,你这是何意?”
“我也捐出我府中全部粮食。”
袁遗话说一半,含糊不清,可谓不怀好意。
大户们面面相觑,这,莫不是在暗示我们,出的血还不够?
“府君,我李氏愿意再出五百石粮食。
去岁天灾不断,这些同仁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确实已经倾囊相助了。”
一众大户纷纷对李乾报以感激的眼神。
他们真的是给不起了。
若不是看袁遗是袁氏子弟,他们最多最多一户出个一二百门客与百石粮食。
守城而已,即便贼寇真来了,也绰绰有余。
袁遗翩翩一笑,可,多了五百石粮食,总算这个恶人没白做。
但是,有时候就是要既当又立。
“啧,哎呀,诸位误会了!
袁某非是贪得无厌之人,这自家粮食是为了帮助城外的流民。
至于守城,有诸位的慷慨解囊足够了。”
大户们又攒着堆儿,靠近城边,瞧着了底下饿殍遍野的惨象。
“诸位也看到了,这些流民就在城下。
我若不帮他们,他们全部都会死。
他们若都死在这里,万一滋生了瘟疫……
诸位,包括我,都躲不过。”
“那,那府君,快赶走他们吧!”
这大户一听瘟疫,吓得脸都白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纷纷躲得外城头远远的,个个捂着口鼻。
“赶走?
如何赶?
你教教本府,是用我们手里的刀剑吗?”
袁遗怼到说这话的人面前质问道。
直吓得那人怯缩着身子,却也还是说道:
“小人是个商人,走了不少地方。
所见各县,都是用弓箭驱赶流民,免得殃及池鱼。
小人,小人没有说谎啊。”
袁遗也不欺他,走远两步,正了正腰带,气宇轩昂道:
“那是别处,在我这里,我的剑绝不会挥向手无寸铁的平民。”
袁遗扭过身子看着那商人。
“即便是黑心的平民”
“诸位……”
“有人开门!”
“抓住他!”
…
袁遗话说一半,楼下沸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