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晌午,雍州(周灞完全康复),城外夫子庙前。
周灞、周婉晨、宗政宙、艾琰、郑甦和郑甦的卧龙凤雏——李昂、张枩,以及十几个差人,冒着轰隆雷声、呼啦风声、哗啦雨声、沙沙叶声,眼睛都被点滴雨珠模糊了,只得凭着感觉,踏着时有时无的小水洼,忍着污水浸湿了靴子,挨着一日水米未沾唇的饥渴。
周灞肩披茅草,斜戴着一顶从老农手上买来的草帽(屁用没有,缝隙太太太太大,头发照样打湿了),不知是因为戴时没注意歪了;还是被如利箭射下的水珠砸歪的。他朦胧地看见有一座庙宇,周灞急忙偷出滚满水滴的手,轻轻把眼睫毛一揉,又眨巴眨巴眼,看清了“夫子庙”三个黏满蛛网,蚊虫如同吸血般贪婪地吮着的破旧不堪的方正大字。
他甩甩趴在头上不肯走的水珠,转过身来,“啪啪”踩了两下水洼,扯着喉咙对后方的人嚷道:“弟兄们!前面就夫子庙!咱们先避避雨,再管住持要点斋饭,将就一下!辛苦兄弟们了!”
后面的差人一听,至少可以避雨了,至少有东西吃了,至少能歇息一下了,都如同打了鸡血般,振了振精神,加快了脚步。
夫子庙大门虚掩着,里面虽是白日,灯火未明,但在这十一月天,倒有些暖意袭来,因此,这块地方确实挺好。
这时,李昂踩着浅浅的水洼,刚摘下差人用的帽子,一串水珠炮弹瞄准了他的头顶心,嗒嗒嗒拍了个正着。李昂打了个寒战,快步跑到门前,先一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然后对着门缝“嗖”有力地掷了过去,接着听了听,确认没动静,提起把手,狠狠一拽,首先喷到他脸上的是一阵灰尘的腥味,把李昂呛的够狠。他一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一边招手示意众人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李昂又等所有人都进来了,最后“哐当”关上门。
周灞一进门,一股暖流就如同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亲切地迎了上来,让周灞打心眼里想掏出手机,给这座庙点一个五星好评。他向这座庙四周扫视一遍:一座高大魁梧的孔子塑像,两旁分列者叫不出名字的圣人,地上显然有几个月没打扫了,蜈蚣蟑螂随时都出来偷袭一下,令人一阵阵恶心直从胃中涌上喉咙管。
众人揭下帽子,抖落了几下上面的水,搁在一旁,互相倚着靠着,都歇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艾琰站起身来,径直望神龛走去,低头一瞧,好嘛,就几粒发黄了的大饼渣子,艾琰心中发笑又想哭——笑的是堂堂孔夫子就吃这些破玩意儿;哭的是偷吃一点东西的计划泡汤了。
这时,周婉晨立起来,抖了抖裙子上的雨水,拍了拍头发,扶正了左右两柄短刀,绕过神像,咚咚咚向庭院中走去。
周灞刚刚找个位置坐下来,心里正在为糊着十几人的口的问题一筹莫展,见周婉晨向后院走去,便紧跟了上来。
周婉晨驻足台阶,只见阔气的院子死死僵卧在这,院里院外大树光秃秃的枝条仿佛乞讨似的无助伸向了她,后门被一把大锁锁死了,四周看起来曾经有重物,并且摆放了许久,最后搬了出去——因为上面有断断续续的痕迹。
或许这庙荒废了吧?那我们不是白来这一趟?
“哎!那有什么办法呢?至少差人们歇个脚罢了!马上进了城,咱就不用愁了!”周灞凝视着那些光秃秃的枝条,背着手道。
“哎......”周婉晨想了想,只得叹气。
这身无分文的枝条令周灞触景生情,不禁回忆起从兵败到被兰亭劫去;从廷尉府问案到流放,油然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复细柳军辉煌的风采,然而,真可谓“拔剑四顾心茫然”,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如今至少还在皇帝的鼻子那儿,要想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是不可能的,即使有条件,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那,不组织军队,至少让我原班人马都在吧?嗯,这一点做到了,就不愁了。那么,是......
周灞顺藤摸瓜,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但再仔细捋一捋这整条线索,里面......让周亚夫“癌症晚期猝死”的是谁?谎报周亚夫通敌的是谁?那个老中医给我喂得药觉着不对劲,那么?!
是内忧呢?还是外患呢?
嘶......
周灞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苦思冥想,不放过蛛丝马迹,凭借着与武功截然相反的脑力,想了半天,把每个人都仔细分析了一遍,解剖地只剩骨头了:
宗政宙,这人是父亲的心腹将领,头脑平常,四肢平常,朝中玩得来的朋友还是挺多的,他貌似和我同床异梦,这个是必然的——我一销声匿迹,他不就顺理成章地接手细柳营了吗?但父亲对他还是很信任的。然而他一直默默不语,揣摩不透,城府到底多深,或者一贫如洗,也不能确定。嘶......中立吧。
艾琰,好像有点值得怀疑,毕竟不是内部人,据说是周亚夫收留的,但测测底还是可以的:武功挺高,但好像不怎么出手,父亲送的贴身侍卫,父亲在权谋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且看人眼光准——如果他的视力也这么好就完美了。扯远了,如此说来,艾琰先待定。
解庭铭,他待下属极为严苛,一言不合就撸袖子,但心地善良,为人胸襟宽广,倒是可以用一用,不过已经征战西南了,就暂时放一放。
郑甦等人认识没几天,再摸摸底吧。
他完全沉浸在辛苦的解析中了,脑中火花四溅,齿轮飞速运转着,一条条信息通过多次检验、核实,最后一包装,保存在了周灞的大脑资料袋里面。
周灞肚中一阵“咕噜咕噜”的咆哮声把周灞召唤回来——没东西吃了!肚子开始起义了!
“人是铁,饭是钢”,其他事情先抛到楼下去,想想如何解决这几十人的口吧!
想着,周灞急匆匆几步跑了回来,宗政宙一撞面就皱紧了眉头说:“世子殿下,没东西吃了,这十几个差人受不了啊!我们也受不了啊!”
周灞望了望这几十人,一咬牙,把心一横,夹杂着犀利的口气对差人道:“弟兄们,没饭吃,只能走啊!就怪这雍州穷乡僻壤,连个客栈都没有!”
差人们有的嗅出了周灞的语气,乖乖跟着赶路,没品出来的,就随大流吧,也站起身来,出了夫子庙。
一只蟑螂跳上神龛,扒着盘子,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大饼渣子。
这些时,雨渐渐小了,只是几点毛毛细雨洋洋洒洒拂在众人脸上,到也不觉着碍事,反而十分享受。轻轻的风擦过脸庞,即不是方才的刺骨寒风,也不是夏日炎炎的热风。
周灞走着走着,忽然听见马踏銮铃声,而且是从岔道东面来的,西面才是通往雍州的大道。
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音,让清鲜的空气里似乎徐徐添上了火药味。要知道,这一带流寇遍布各县,都是明目张胆剪径劫财的响马,一般人还惹不起,官府也无能为力。
果然,一百多小喽啰从两旁树林中“嗖啦”好似一阵烈风般卷了出来,凭空大吼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看我手中家伙不吃斋!”这声音裹挟着奇怪的热气扑向众人,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就仿佛一颗颗炸弹,爆炸在众人身边。
喽啰们不等他们反应,二话不说“哐啷啷”拔出刀剑,一个挨着一个,形成一堵人墙,明晃晃的刀刃即使没有阳光,让人心头也渐渐裹满了寒气,就如同电子绕着原子核不停做绕核运动一样。
周灞咬紧牙关,轻蔑地一挥袖子,艾琰宗政宙周婉晨三人也不含糊,冲上前去,纷纷拔出刀剑,与喽啰们战在一起,但见血肉飞舞处,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死尸僵卧在地上,其中一具最倒霉,恰好被三人各中一刀,还被其他喽啰踩踏地面目模糊,都看不出是人了。
正在鏖战犹酣之时,一匹黑马旋风般撞到喽啰兵阵前,不问来人是谁,举起八棱梅花亮银锤指着宗政宙横扫过来,后者吃了一惊,脑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一片银白就落在了眼前。他连忙一蹬脚,跳到了五六尺远再定下脚来,仔细一打量,面前立着一名身着银甲,面色白皙,手持银锤,唯独胯下马是黑色的,可谓美中不足。
宗政宙也不是好惹的,虚晃一刀,却没败下来,朝着左腿唔的一刀劈来,来人就势俯下身来用锤一挡,另一只锤恰好就着身子低,抽出来捅向宗政宙心窝,这时,艾琰单脚点地,就地转身,然后跳起来有几尺高,俯冲下来一剑正要搠到来人哽嗓咽喉,那人一看一打二,必定吃亏,所以两锤一晃一交叉,架住了两刀,正要一拨马头,周灞一直如同猎鹰盯着兔子般死死锁住来人面孔,待多时后确定,温柔又愤怒的冲破嗓门一句话射中那人后背“兰亭兄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兰亭一听有人认得自己,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一只锤掩着面颊,定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心中暗叫“周灞!”想着,彻底一转马头以锤代令,止住了喽啰们:“周兄,托您的福,过得还不错!”
周灞心想:确实不错,打家劫舍必定赚了不少银两,都从山东劫到雍州来了!
“您不是在山东金狼寨吗?怎么来到此处剪径?”周灞半开玩笑说道。
“哎!一言难尽啊!咱们长话短说吧,我自山东金狼寨发生了此事后,和弟兄们商议许久,决定速速扯呼,所以急急忙忙把喽啰兵分为五路,奔着山西来了,怎料第二路上遇到山西同行了,我们都化了装的,他们也不明所以,上来凭借人多势众,把第二路的弟兄杀得片甲不留,但后面几路人马不知,第一路的人马也没听说,到了快到陕西的时候,来来回回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二百多人,最后各路首领一碰头,才发现第二路军没了!于是我们绕着陕西下边打着擦边球摸到此处。”兰亭一边说着,一边召回人马。
周灞随着他的话叹了口气,一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兰兄如若不嫌弃,能否容我等在贵寨歇息片刻?”
兰亭先是一愣,然后翻身下马,双膝跪倒,在泥沙地上陷出两个坑:“世子殿下,何止到鄙寨?我兰亭愿一路护送世子殿下!还望世子殿下海涵!”
周灞急忙跑上前去,双手相搀,哈哈大笑道:“当然!不过您带着这些人马,恐怕......”
“世子殿下多虑了!这些人马当然不会带着,但他们到雍州等我们!我兰亭就装作押解差人中的一员。您放心,官凭录影我已经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