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周灞连夜升帐,亲审刺客。
他正襟危坐,双手扶在桌案上,面沉似水,双目死寂地盯着那个先进来的刺客,一句浓烈的重金属声音回响在大帐之中:“你是何人?又是何人指示你行刺?指使者行刺为了什么?还不从实交代?!”
刺客也面无表情,只是静静跪在地上,既不恐惧,也没有大义凛然的神情。当周灞发问后,木木点了点头,平淡中透露出诡异地说道:“我叫燕丙。是匈奴国派遣过来的。陛下为了报仇,报大败贺兰敖劢的仇。”
周灞听后,眉头微微皱蹙,嘴角轻微一抿,目光中有一些失望,重金属声音也换成了疑问的语气:“确定?你可得签字画押!”
燕丙嘴巴张了张,然后重重的点头:“确定。当然要画押。”
周灞又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攒在一起,眉头拧成了川字,一语不发。因为,他以前认为这个人是紫莎达派过去的刺客。当燕丙说出自己是匈奴国的人时,周灞就十分惊异。而现在,也有五分不相信。
过了一会儿,孔鉴突然一撩帐帘,余光瞟了瞟燕丙,然后走上前去,双手呈上燕丙的包袱:“周将军。从这厮的包袱里发现了这些。请您过目。”
周灞接过包袱,把包裹的麻布娴熟地解开,定睛观瞧,却越发犯迷糊了。只见这包袱里装的都是笔墨纸砚,而且装备齐全:小楷,中楷,大楷,软毫,硬毫,和兼毫,都一应俱全;生宣,熟宣和半熟宣,七寸,六寸,五寸和十寸,都整齐归纳好。
一个刺客,何必在包袱里带着些东西?傻子也不会这样!
周灞从其中取出一支大楷软毫,双手托着笔杆,眼睛快速而精准地扫过笔杆上的每一个细节。经过反复确认,这支笔杆是由黄杨制成,是西域的特产;毫毛由狼毛做成。在西域,狼毛可不多见,这应该是中原进口的。那么,能享受这种待遇的,一定是王公贵族。周灞继续抽出一张宣纸,这张宣纸是熟宣,造纸方法先进,在当时已经是上乘中的上乘,除了中原皇帝进口,在西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获得。周灞突然一激灵:对啊!记得周亚夫曾经担任过把一批宣纸押送到乌孙国的职位,自己还随父亲去了的。而匈奴国根本没有接到汉朝的宣纸,所以......
周灞没有忙着捅破窗户纸,而是放下纸笔,凝视燕丙,缓缓开口:“那么,你此番行刺,为何带着笔墨纸砚?”
燕丙平平的嘴角瞬间高扬起来,瓮声瓮气地说:“这还有为什么?让我抄录你的军机。”
周灞也随之一笑,举起那张熟宣,和蔼的说:“一,抄录军机不应该是先盗取,然后带到匈奴国内抄录吗?二,抄录军机,何必使用这么昂贵的纸?一般的纤维纸(这种纸在北方、中原都早有生产)不也可以吗?”
燕丙咬咬牙,“扑哧”一笑,笑声悠扬绵延,显得格外诡异。笑罢多时,燕丙恢复了平静:“个人习惯。”
周灞对于这种脸皮比墙还厚的人最看不起。于是他一心要让燕丙心服口服:“孔鉴何在?把另一个人带上堂来!”
孔鉴一声清脆利落的“是”后,快步走出了大帐。不多时,三个士兵麻肩头拢二背把另一个人打着趔趄,押上了堂。
周灞心中叫苦,又无可奈何。于是,再次正襟危坐,双手扶在桌案上,面沉似水,双目死寂地盯着那个后进来的刺客,一句浓烈的重金属声音回响在大帐之中:“你是何人?又是何人指示你行刺?指使者行刺为了什么?还不从实交代?!”
另一个人怒目圆睁,上下牙关对齐咬紧,都擦出了碎渣子。他除了被三个士卒轻松摁着跪了下来,其他都显得大义凛然、无所畏惧。
“要问你爷爷是谁?呸!老子今天就告诉你,你听好喽,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厉名嘉,乃是乌孙国紫莎达派遣过来的刺客,专门治你于死地。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厉嘉粗犷洪亮的声音如同一颗炸弹爆炸在帐中。
话音未落,燕丙脸上突然闪出一丝惊讶,但是转瞬即逝,继而的是扭过头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了厉嘉一眼,然后又恢复过去,一脸的平静。但这个动作瞒不了周灞。他明显感受到,当燕丙看到厉嘉后,原本内心和外表都平静变成了内心一整慌乱,外表的平静中也早已折射出迷离。
周灞心中突然好笑——难不成燕丙是紫莎达的人,但是栽赃给匈奴;厉嘉是匈奴国的人,但是诬陷紫莎达。嗬!如果没有对比的话,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棘手!.......不过,无论燕丙是谁的人,他带着笔墨纸砚,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厉嘉,那我问你,紫莎达派遣你来行刺,就不怕国王怪罪吗?!虽说是行刺,但是紫莎达在昨日早朝上的表现,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紫莎达啊。”周灞一字一顿的说道。
厉嘉“切!”一声过后,突然五官扭曲,面部狰狞可怕,眼睛中鼓满了血丝。他就仿佛一个怪物,嗷嗷咆哮着挤出几个字:“朝堂皆反对你这厮,如若怪罪,主上便反!”
周灞不禁“啊!”了一声。毕竟,无论厉嘉是不是紫莎达的人,这句话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一,如果紫莎达造反,朝廷必然派兵镇压。那么,我在这卧底的身份就会暴露;二,如果乌孙国的人听到了,自己也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如何?反了又如何?难不成你怕了?!”厉嘉篡紧拳头,伴随这诡异的笑容,狰狞着说。
两旁的士兵立即用力别住厉嘉的筋骨穴位,好阻止他发力。
这时,一旁的燕丙大大方方的拧过头去,讪讪一笑,然后怒目圆睁,厉声说道:“厉兄,我主上可没有要反之意,我主紫莎达对朝廷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望匈奴国王明察!”
厉嘉听了这句话,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顿时塌了下来,狰狞的面孔也荡然无存,转而抿紧了嘴,看向燕丙,眼中充满了不安。
这时,周灞站起身来,“蹭蹭”徐徐迈下台阶。孔鉴一看,连忙一手拦了过去,急促说道:“周将军。安全起见,您还是回去吧。”
周灞一挥手,示意无妨。然后继续来到厉嘉面前,轻声笑了笑,又拍了拍厉嘉的肩头,说道:“在此之前,燕丙就说他是匈奴国的人。”
这一句话就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厉嘉的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攻破:“呵呵,不错,我正是匈奴国派过来刺杀你的。哦,我还忘了。除了刺杀你,还要在这大营里杀掉曾经的太子。”
话音刚落,只见厉嘉安静下来,颧骨高高鼓起,然后扭曲了几下。周灞刚开始还待在原地,但是过了一会儿,突然如梦初醒,以最快的语速说道:“快快!他要咬舌自尽!”
但是为时已晚,就在这句话刚刚说完时,厉嘉的嘴角就躺出一条血印,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周灞立即吩咐士卒把尸体抬下去,然后命令孔鉴看好燕丙,不让他也死了。
接着,他独自站在帐外,手背身后,迎着冷峻的风和初升的晨曦,他觉得这样自己能更加清醒一些。他的盔头上的红缨被狂风卷得四处飞舞,战袍也一次次压在了身后。细碎的沙子弥漫在四周,伴随着迷蒙的灰雾,一切显得那么迷离,那么迷离,迷离......
站了半柱香的功夫,谁也没叨扰周灞。周灞从思绪中抽了出来,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生疏地吩咐两旁的士兵:“诏艾琰来见。”那种生疏,是沉浸在思索中许久,再次醒过神来的生疏。
不多时,艾琰顶盔掼甲,罩袍束带,腰悬宝剑,快步走到近前,然后行军礼说道:“末将在。”
周灞郑重地点了好几点头,然后渐渐把视线转移到这漫天大雾、卷地狂沙、破碎阳光中去,声音轻柔起来,喃喃道:“太子殿下,说说你的身世吧。”
艾琰脸色煞白,就如同一张无暇的白纸,瞳孔里折射出一丝不可思议,愣了半天,牙缝就好似堵住了一般,明明有那么多事情,有那么多苦楚,但是就是吐不出来!十年了,十年了,十年了!自己难道还不能解脱吗?啊?!
艾琰瞬时间呆住了。周灞和思索截然不同。他只是等了片刻,然后脸上浮现出一缕轻微的笑容,明明柔和,甚至有点娘的说话声在艾琰看来却如同严厉的呵斥:“怎么了?难道我的命令,也无效了吗?”不!岂止声音?!这漫天大雾,这卷地狂沙,这破碎阳光,这军营,这匈奴,这西域,这天地,这乾坤,这宇宙,不也是那么的严厉、冷血、无情、残酷,迷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