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统赫郡郊。
周灞席地而坐,左手牵着正在低着头打响鼻的照夜玉狮子的马缰绳,头微微歪过去,透过风沙屏障,远远望见了矗立在戈壁中的统赫郡。
一旁,满营众将围着周灞,也循着他的目光,一起凝视着统赫郡的城墙。
过了许久,周灞微微一蹙眉,低声问道:“诸位也都看到了,前面便是统赫郡。等入了城,大家都精神一些,紫莎达这个伪君子,见一计不成肯定再生一计,谁知道他冒出个多么骇人听闻的手段。尽管林森达很友好,然而,这个紫莎达威信很高,说他是乌孙国二把手一点儿都不过分。”
宗政宙在一边,拄着宝刀,用粗犷的嗓门说道:“哼!量这个紫莎达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毕竟他是臣,林森达是君,以下犯上,本就不对!”
周灞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环顾所有人的脸庞后,吩咐一声:“进城!”
城门外,三三两两的连鬓络腮胡的西域人来往于数十门军把手的城门只见,皆默不作声,城门军今日也仿佛无意严查过往百姓,一副就像在等待什么人一样的严肃神情。周灞的军队刚刚在他们的视线里冒出头,所有门军就突然散开,驱赶着百姓:“众位乡亲,今日城门要关闭片刻,都快点进城出城,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命令,使所有百姓都先是惊讶得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加快脚步,熙熙攘攘的城门瞬间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堵正在缓缓关闭的,与其说是大门,不如叫他墙的城门。
周灞正在凝视着城墙,突然感到眼前有什么不同,定睛一看,才发觉城门关闭。他立即停下马步,愣了一会儿,上牙顶住下牙,忿忿一拨马头,对士兵说:“弟兄们,那边城门关闭,咱们换一边吧!”
话音未落,但见城门边上,突然又有一扇门打开。周灞一头雾水,然后果断一挥手,示意大部队暂时停下,然后叫上除了兰亭和王冲之外的诸将,扬鞭疾驰,飞到了那扇门前。
等离近了,众人才看清楚这扇门匾上镌刻着“周灞门”。这三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小篆字体,就仿佛一个锋利的爪子,猛地在周灞的心中狠狠挠了一下,又让他心头一阵烈焰卷起,火势越来越大,直撞周灞脑门。
后面的解庭铭按奈不住了,催马上前,厉声言曰:“世子......呸!不!周将军!这分明是那紫莎达小儿在挑衅我等。我解庭铭从未见过如此心胸狭窄之人!......此人可杀不可留!——”解庭铭一边说着,一边捏紧了凤翅镏金镋,往身后一背,上下牙关“嘶嘶嘶”擦出了牙花。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傲慢悠扬,却又铿锵低沉的说话声:“是哪个人在说老夫的坏话?!嗯?!”
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齐刷刷一扭头,心中都不免一惊——嗬!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那紫莎达匹夫吗?!
只见紫莎达骑在棕红马上,全身金盔金甲,身罩紫色战袍,一副浓密如同热带雨林的络腮胡,还有鼻梁上那颗鹤立鸡群的红彤彤的肿瘤。紫莎达后面跟着几十个仆从卫士,伴随着“嗒嗒嗒”的马蹄声缓缓走了过来。
周灞一马上前,把五钩神飞亮银枪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然后一抱拳,勉强挤出一个完全是违背良心、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打着呵呵说道:“哈哈哈!原来是紫元帅!别来无恙啊!(周灞与其见过一面)”但是他心中是这样想的:我呸!一猜就是你这个痞夫!我还希望你今天出门被车撞呢!
紫莎达一扬嘴角,把胡子高高隆起,爆发出一阵压抑可怖的大小声:“周兄!今日专门为你设置这个城门,是我对你的赞赏、尊敬。但是,你那个不懂事的将领,竟敢口出狂言,说老夫是要侮辱你,这不是在颠倒黑白吗?!如果你赏我这个面子,就大大方方进入专属的门,难道不显得威武高大吗?”
周灞闻言,首先脑袋一热,想直接和他撕破脸皮。反正自己人多势众,干掉这些人也很容易。但是当手指刚刚触到枪杆时,心中仿佛有一盆无形的冷水,把熊熊烈火一下就浇灭了,手也缩了回去。
他咬咬牙,身体微微颤抖着,目光死死凝视紫莎达微笑的面容,然后扭头看向早已刀出半鞘、手拉缰绳、蓄势待发的将领们,接着回过头去,僵硬的面颊上硬生生裂开一个微笑,又一抱拳,缓缓说道:“多谢紫元帅好意!周某铭记在心!”
说罢,周灞迅速一招手:“走!”然后催开坐骑,手中马鞭以光速飞舞,照夜玉狮子一声长啸,然后四周包围着灰尘砂砾,如离弦之箭,冲进了城门。
众将先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都咽下了一口气,率领士兵也低垂着头,满脸害臊地走进城里。
紫莎达一抬头,把嘴角撇得比天还高,嗓门里吐出一声“哼。”,然后拨转马头,吩咐着:“回城见驾!”
皇宫。
周灞摘盔卸甲,换上了一身使节的官服,这都有劳殷云杰,给他准备的万分周到。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漫步在皇宫台阶上,心中怒火朝天涌,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僻静之所把紫莎达给万剐凌迟。
正在想着,只听身后又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喊:“周兄!怎么不等等老夫?!今日可是你出头的日子,陛下要亲自为你这个使节开庆功宴,可谓史无前例。老夫今日也难得沾光!”
周灞一听这个令他牙痒痒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在人家的皇宫前面,越发得把愤怒吞进肚中、越发得装作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气氛。
“诶!您为了乌孙国的繁荣;为了促进与本朝皇帝的友好关系,可谓呕心沥血,我周灞怎么能和您比呢?”周灞扭过头去,笑呵呵地说。
紫莎达只是一阵大笑,然后加快脚步走上台阶,一起步入皇宫。
林森达正襟危坐,目光中充满了紧张与不安——这种与正当的庆功宴截然不同的心情,完全是因为紫莎达刚才的行为,早已被传入了他的耳中,而林森达敢怒不敢言——说实话,自己还真惹不起这个兄弟。
这时,周灞一路走上大殿,然后一施礼,说道:“见过贵国皇帝!”
林森达微微一笑:“周灞啊!你这次帮助我乌孙国,铲除了一颗毒瘤,真是我乌孙国之大幸!今日,寡人决定,为了你,为了这次胜利,更为了我乌孙国和贵国的友谊天长地久,开一次庆功宴!”
周灞连忙继续施礼:“多谢贵国皇帝!周某不敢当!”
林森达哈哈一笑,浓厚的声音响彻大殿:“诶!不要客气!我已经准备齐全,哪有准备好了而又返回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贵国皇帝了!”周灞走完了过场,心中却平添了一丝不安与迷茫。
过不多时,侍卫、随从及宫中人员,都来来回回的穿梭在殿亭中,文武百官也都沉着脸,陆续赶到了大殿。一张张红漆圆桌遍布在大殿里,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摆满了席间。
这时,林森达端坐在皇帝那一桌上,下面按照受邀人员的官爵高低一桌桌做好,然后,林森达大笑着对周灞说:“周将军!我今日摆上了我乌孙国最好的,陈酿三十年的美酒。一开封,香味扑鼻而来,使你陶醉其中。今日,你和文武百官,都尝尝这美酒,大家摈弃案牍之劳行,一醉方休!”
话音未落,但见十几个侍卫一人抱着一坛包裹着红泥的酒罐子,从后面走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降了这十几坛酒,包括周灞和紫莎达——毕竟,无论有多么的血海深仇,但是此时御赐的美酒,和自己平时喝的酒还是不一样,当然得品尝品尝——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但见侍卫用一个铁皮用力插进泥土里,然后扣住关键的地方,单膀一叫力,“啪!!啪!啪!啪!”一个个盖子被掀开,美酒也随之盛在了林森达的碗里。
但是,这和林森达的预想截然不同——因为,这倒进去的酒,一丝浓厚醇美的酒香都没有,只剩下一碗死寂沉沉的水。
林森达轻轻“嘶——”了一声,仍然不敢相信——这可是先帝留下来的美酒,不可能吧?难道我的嗅觉失灵?
他右手紧紧握住碗沿,左手摁着大腿,想了想,端起酒碗。此时,文武百官都满上了酒,他们其中也有不少人察觉到不对劲,但是皇帝都举杯了,自己也不能不喝,于是敬酒过后,众人齐刷刷一扬脖子,“咕咚咕咚”一杯酒下肚,单说林森达。
他只感觉一股奇怪的骚味在喉咙管里弥漫开来,令人反胃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一打嗝,浓烈的腥味也仿佛收到了召唤,配合骚味,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