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盛大的皇家狩猎活动开始了。只见狩猎队伍由丞相陈平和审食其率数百骑引导在前,中间是太仆夏侯婴亲自驾驭天子的六驷金车,上将军灌婴亲自扈从少帝和吕后,皇帝銮舆前后的乐队规模也是颇为盛大,喧闹异常,队伍最后的则是北军大将军吕辰逸率领的后卫军,约莫数千之众,旗甲鲜明,刀枪林立,狩猎队伍气势雄壮异常,让人看了都振奋不已。
抵达御苑后,众人忙活着安营扎帐,稍后陪侍皇帝和太皇太后用过午膳,约摸未时一刻,狩猎活动开始。
吕后和少帝出现在高台上,吕后笑颜如花,开言道:“自古圣君四时狩猎,一来是强健筋骨,二来是彰显大国武力,震慑四夷,这三来嘛,借着狩猎的机会考究下众卿的骑射功夫,也为我汉家多提拔些年轻才俊。好啦,今日众卿家放开手脚,施展本领,猎获多者哀家和陛下重重有赏。”
“臣等必将尽力表现。”众人纷纷下拜高呼。
吕后略一招手,众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腾而出,御苑内一场杀戮即将上演。
东方靖玄司职护卫,责任重大,遂恭敬地垂手侍立在高台下侧,一动不动,放眼望去,见远方的同僚们挥剑张弓,一个个杀的性起,他也是手痒难忍。正羡慕时,却见夏侯忠跑近前来,在他耳边兴奋的叫道:“东方你傻站着干嘛呢?还不出手么,你今天表现好点,可以让太皇太后给你赐婚,把你家的小公主娶回来啦。”
东方靖玄一怔,旋即大怒,喝道:“夏侯,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谁让你擅离职守的,卫尉府只有你坐镇,皇宫守卫岂是儿戏,赶紧回去,不然出了差池,我们都要陪你殉葬了。”
夏侯忠咧开大嘴,哈哈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早就安排好了。五郎和刘兴居还有赵铭三人坐镇禁宫呢,放心,没事的。今日,老子非要向太皇太后讨个侯爷做做。嘿嘿!”
东方靖玄无奈的摇摇头,夏侯忠旋风般的冲了出去。
这时候侍立在皇帝营帐另一侧的吕辰逸向东方靖玄微一颔首,东方靖玄会意,转身来到营帐后,吕辰逸闪身出现,他身材魁梧,目光坚毅如铁,一身铁甲,威风凛凛,东方靖玄躬身道:“末将拜见大将军。”
“将军客气了,快快免礼。”吕辰逸赶忙上前扶起东方靖玄,语气柔和的说道。
“上次审德乾的事小弟实是歉疚,本想就让吕琪替老兄护卫呢,不成想倒是弄巧成拙了,老兄多海涵。”说罢,躬身一揖,算是赔罪。
东方靖玄忙逊谢还礼,笑道:“将军客气了,末将薪俸寒微,因此府内膳食简单,可不敢留众北军兄弟在我府内受苦啊,再说寒舍占地甚小,防务之事小弟应付的来的。”
“恩,那小弟就让他们尽快撤离贵府。对了,姝儿那丫头呢?好几天不见人了,我夫人都差点跑去贵府找人了。哈哈!那丫头生性刁蛮无礼,老兄以后有的罪受了。”吕辰逸调笑道,东方靖玄尴尬的干笑一声,并未答话。
“对了,如果可能的话老兄还是早日和姝儿完婚吧,越快越好,日子不多了啊…”吕辰逸表情变得严峻,愁容满面的说道。
东方靖玄未及答话,吕辰逸拍拍他的肩头,哀叹一声,转身离开。
东方靖玄惊疑未定,正思索吕辰逸的话,刘章走了过来。
“老兄,在此干嘛?”刘章刚出去巡视四周回来,他用湿布帛擦擦汗渍,饮了口热茶,问道。
“没什么,有什么动静么?”东方靖玄回过神来,问道。
“一切正常,上林苑附近十五里都有哨骑四处巡察,应该万无一失的,不必担心。”
“恩,那就好,辛苦了,走吧,随我前去侍驾吧。”东方靖玄拍拍刘章的肩头,和他一起来到皇帝营帐跟前。
少帝和吕后端坐在御座上,与下首的丞相陈平、审食其、太尉周勃、梁王吕产、赵王吕禄还有刘氏宗亲等重臣谈笑着。
远处的御苑内,将士的喊杀声、野兽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声音震天动地,闻之令人变色,少帝吓得躲到内侍身后,吕后不满的双目一瞪,少帝嘟囔着又重新坐好。
众人见此状或叹息、或嘲笑、或鄙夷,东方靖玄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意,少帝年方六岁,若在寻常百姓家,正是嬉戏玩闹的岁月,可是却被安放在这个万人瞩目的御座上,做了提线木偶,真可谓造化弄人。
正感叹间,却听四周欢乐之声大作,狩猎已结束,众人纷纷满载而归,猎获甚巨。
吕后安排人清点众人狩得的猎物,并宣布将在晚宴上进行奖赏,众人齐呼万岁,纷纷面露喜色。
夜幕将至,东方靖玄司职护卫,责任重大,匆匆梳洗过后,见吕姝儿似乎有些疲倦,仍然酣睡未醒,也没舍得叫醒她。赶紧和刘章、夏侯忠一道来到举行宴席的高台处,只见四周灯火通明,站满了手持枪戟的南军军士,巡视一番后,见一切如常,三人遂退往一边,静待皇帝和众人到来。
稍时,公卿大臣熙熙攘攘的纷纷落座,东方靖玄在人群中无意中看见了坐在刘郢客身边的刘心妍,她双目中射出炙热的情火几乎把东方靖玄融化了,两人正发怔时众人都拜倒在地,高声朝拜,刘章扯了扯东方靖玄,他才回过神来忙跪地向皇帝、太皇太后行礼。
吕后和少帝坐定后,环视四周,高叫道:“右丞相,今日田猎结果如何,是哪位卿家拔得头筹呢?”
“回太皇太后,陛下,经过内侍统计,今日田猎数卫尉卿夏侯忠和沛侯吕种还有审相的公子德乾猎获最多。”
“哦,如此的话这事有些棘手,哀家手中的这块和阗美玉当年西域只进贡了区区两块,一块已随高帝深埋长陵,眼下只有一块啊,这可怎么好?”吕后为难地说道。
吕后手中的美玉,龙首鱼身,龙首发后披,龙头上出独角,鼻腔凸起,上唇上翘出尖,与上卷的下唇形成一个三角形穿孔,可用来佩戴,而且晶莹剔透,真是罕有之极的珍宝。
众人纷纷啧啧感叹其做工细致,价值连城,这时候审德乾跨步出来跪拜道:“臣启太皇太后、陛下,小将愿和两位比试武艺,谁赢了谁才配得上这块美玉。这一来呢公平,二来也可为太皇太后、陛下和诸位大人助助酒兴。”
东方靖玄心头一凛,上次他教训过审德乾,知道此人武艺稀松平常,不知为何今日主动请战呢?
正思索间,却见吕后看着吕种和夏侯忠笑道:“不知二位卿家可有意见?”
夏侯忠咧着大嘴,声若洪钟道:“既然审公子由此雅兴,小将愿意陪他走一遭,只不过就怕审公子到时候又不认帐了,又该如何?”
他和东方靖玄情同兄弟,上次审德乾围攻卫将军府,结果他率人拿下审德乾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就被北军的人强行劫走,现在他是想借机好好的教训审德乾一番,也给东方靖玄出口恶气。
审德乾眼内杀机一闪而逝,恶狠狠的盯着夏侯忠,吕种笑言道:“小侯适才只是借着各位将士的威风,捕获了些许漏网之鱼而已,今日我就不同两位老兄争斗了,小侯退出。”
说罢,一躬身退回座榻。吕后眼中闪出欣赏的目光,欣慰的点点头。东方靖玄看着吕种,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正想出言劝阻,却见审德乾已经长剑出鞘,幽光四射的古剑直刺夏侯忠。
“来得好。”夏侯忠大喝一声,拔剑相迎,审德乾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兵刃相接,夏侯忠的长剑嚯的断为两截,夏侯忠一迟疑,审德乾的剑已经划破了他的左肩,东方靖玄心中一紧,抓过自己的湛卢剑扔给夏侯忠,夏侯忠一把接过,和审德乾战在一起。
东方靖玄见审德乾剑术提高颇多,而且膂力惊人,一向勇武过人的夏侯忠甚至稍落下风,要不是赖着神兵利器,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两人鏖战已数十合之久,夏侯忠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累的直喘粗气,身上已有好几处伤痕,看得东方靖玄心里一紧一紧的。而审德乾却越战越勇,东方靖玄见他双目赤红一片,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突然,夏侯忠被审德乾的重剑压得双手一软,噗的倒卧在地,湛卢剑跌落在地,审德乾见状却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狞笑着长剑直刺而下,全场人一片惊呼,太仆夏侯婴被吓得几乎晕厥,当剑锋差几寸插进夏侯忠咽喉的时候,审德乾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像铁箍一样牢牢抓住了,竟然无法移动分毫。
转过头一看,见刘章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臂,刚要开言,却见刘章夺下他手中的兵器,笑道:“审公子,已经取胜了,夺了彩头,何必要取人性命,枉结仇怨呢,就此罢手吧,如何?”
说完,刘章把剑丢还给审德乾,俯身搀扶起夏侯忠,捡起地上的湛卢剑,朝东方靖玄走去,却见杀红眼的审德乾又举剑劈头砍下。
“二哥,小心。”刘心妍花容失色,尖叫道。刘章怒容已现,一挥右臂,湛卢剑带着尖锐的嘶鸣声和审德乾的重剑撞击在一起,审德乾鲜血狂喷,朝后猛退数步,跌坐地上,昏厥过去。
“卑鄙小人,简直是死有余辜。”夏侯忠鄙夷的朝审德乾吐了口浓痰,不屑的骂道。
“乾儿。”左丞相审食其惊呼道,“来人,快将伤人凶手刘章拿下。”
“左丞相何必如此燥性呢?适才情景诸位都看在眼里,令公子已然取胜夏侯将军,却仍下毒手,妄图取他性命。朱虚侯上前劝阻,本是好意,令公子却刀兵相向,足见其已失去理智;退一步说试想若是令公子杀了夏侯将军,太仆大人会善罢甘休么?”太尉周勃扫了一眼横卧在地的审德乾一眼,挺身而出替刘章辩解道。
“好了好了,左丞相啊,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已然无用,还是先给审公子医治才好。”陈平也站出来和稀泥,笑呵呵的说道。
“右丞相言之成理,食其啊,眼下应该先给德乾医治为好,别的事以后再说吧。卫将军何在?”吕后也出言劝诫附和道。
“末将在,太皇太后有何吩咐?”东方靖玄步出座榻,躬身答道。
“你精通医道,又常年征战,熟识疗伤治症之法,快下去陪同医倌给审公子看看。”
“谨遵太皇太后谕旨。”东方靖玄躬身一礼,随着审食其来到审德乾身前,见他满脸通红,脉象紊乱,略一皱眉,对一旁焦躁不安的审食其轻声道:“左丞相,令公子并无大恙,适才是急火攻心而已,休息几日就是复原,适才刘兄其实并未加害之意,若他全力出击的话审公子早已丧命,只是…”
审食其见他语焉不详,不安的问道:“关内侯为何欲言又止,难道小儿…”
“丞相请借一步说话。”东方靖玄环视四周,低声道:“请恕末将直言,令公子为了提升武功,增强力量,不惜服用苗蛮邪药,可真是饮鸩止渴之法,虽然短期内能起到奇效,不过服用日久必然伤及五脏六腑,还请审大人多多管束,这是末将昔日用过的疗伤圣药,请给公子服下,末将告退。”
审食其略一拱手,目送东方靖玄离开,看着榻上昏迷未醒的审德乾,咬牙切齿的骂道:“刘章,东方靖玄,夏侯忠,今日之事老夫定要你们日后加倍偿还。”
东方靖玄返回宴会,刚刚安坐榻上,见吕后满面怒容的在御座上皱眉思索,而榻上的陈平、周勃等重臣也个个面色凝重,下方的文武百官则纷纷窃窃私语。
他刚想开口询问,却听刘章正色道:“老兄,刚传来军报,北地烽烟又起,匈奴人南下犯境了。”
东方靖玄脑袋“嗡”的一声,汉朝立国二十载,自与匈奴白登之战后,和亲同好,也算是相安无事,如今匈奴人又毁约进犯,边地百姓又要受战火蹂躏了,他哀叹一声,默然无语。
不一时,吕后愤然起身,暴怒道:“冒顿小子,背信弃义,无礼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尉何在?”
“臣在。”
“周老将军,就我汉军当下战力,与匈奴殊死一战,胜算有几成?”
“不足两成,若是匈奴倾国而出,月余便可兵锋直指京城。”
“什么?不足两成?”吕后眉头紧锁,沉吟不语,她素来沉稳干练,今日却是有些失态了,不过周勃一生征战沙场,他的话从来都是掷地有声,吕后也不得不慎重思虑周勃的话,她不愧是一代女杰,冷静片刻,便有了主意,轻咳一声,沉声道:“内侍传旨明日拔营回宫,后日未央宫大朝会,京中所有武将务必到会,大家商议后再做定夺。”
晚宴结束后,东方靖玄与刘章整肃诸军,布置好夜间守卫后,才姗姗回到自己的军帐。
却见吕姝儿已经不在营中,东方靖玄有些许失望,只好自己坐下喝闷酒。
“大哥,姝儿姐姐身体不适,太皇太后安排人护送她回吕大将军府邸了,姐姐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不必担心。”小静和小倩捧着香茗走进来,见东方靖玄又在喝闷酒,眉头一皱不满的说道。
“姝儿没事吧?好了,别生气,我就喝一樽,不多饮。”东方靖玄见姐妹两神色不善,苦笑道。
“姐姐临走时可是交代了让我们好好照料你,别让你饮酒,你要喝的醉汹汹的,到时候看她明日怎么教训你。”小静牙尖嘴利,揶揄道。
东方靖玄只好举手求饶,立马把酒樽递给她们,翻身上榻,睡觉去了。
东方靖玄也是真的累了,不一时便鼾声四起,小静姐妹两熄掉油灯,悄悄退下。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吕姝儿和刘心妍不知何故刀兵相向,自己夹在中间,好是为难?突然,自己又率着数万人出征北方,抵御匈奴,敌人凶残狠毒,众军士纷纷中箭倒地,一个个不甘心的倒下去,东方靖玄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才知道是个梦,不过却是汗湿重衣。
他跑出军帐,见守卫的军士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便借着月光轻手轻脚的走到小溪边,洗漱一番,刚欲重返军帐休息,却被人叫住了,回身一看,却是刘心妍由两名侍婢陪着轻盈地走过来。
“哦,是翁主殿下,末将有礼了。”东方靖玄见有侍从跟随,只好恭敬行礼问候,他从余光中看见刘心妍眉头一紧,显得有些生气。
“我说卫将军,我们翁主长夜孤寂,让我们陪她来见情郎,你却这么羞羞答答的,真是急死人啦。”东方靖玄认出来她就是那名叫小玉的侍婢,也不答话,尴尬的一笑。
“小玉,不许胡说,好了,你和小莫先退下吧。”刘心妍既羞且喜,忙止住小玉,把她们轰走了。
“妍儿,我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东方靖玄被她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舒服,只好赔礼道歉。
“下次你要还是把我当陌生人,我就再不理你了。见了吕家妹妹就姝儿、姝儿的叫,和我却这么生分。如果她还在你跟前,你是不是不会想起我,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肯来找我吗,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想念你?”刘心妍连珠炮弹似得发问,东方靖玄有些难以招架。
他走上前去,握住刘心妍的柔荑,笑道:“不是的,只是这两日有些繁忙,我就没叨扰你,再说宗正大人对我有些误会,我不敢贸然造访,此中缘由,还请妍儿见谅。”东方靖玄话未说尽,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他和吕姝儿在一起觉得很轻松,吕姝儿总是处处为他设想,从来不留难他,而刘心妍却总让东方靖玄觉得很压抑,有种既爱又怕的感觉,此刻却是不敢对她直抒胸臆。
“恩,好,不过你以后要经常来找我,好吗?”刘心妍占了上风,满意的钻进他怀中。
“对了,听说匈奴南下进犯云中了,我听舅舅说好像梁王、赵王他们怂恿太皇太后向匈奴开战呢,你要当心点,千万别带兵去北疆,我不想整日担惊受怕的。”东方靖玄呆呆地点点头,他此刻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吕家兄弟开战的目的,正思索时刘心妍猛地掐了他一下,东方靖玄疼的大叫一声,忙跳开了。
“花心鬼,和我在一起,不许你想她,一刻也不许。”刘心妍撅着小嘴,不满的叫道。东方靖玄默默颔首,上前拥着她充满弹性的娇躯,在小溪边坐定,听着虫鸣蛙叫,缓缓地睡去…
次日,东方靖玄醒来,见自己躺在坐榻上,手中握着刘心妍的纱巾,香气四溢。
“老兄,醒了啊。快快梳洗一番,该安排护驾回宫了。”刘章走进军帐,看着东方靖玄发髻散乱,睡得不成体统,笑着说道。
“刘兄,我昨晚怎么回到军帐的?”
“哦,我昨晚巡夜见你和小妹相拥着躺在草丛睡着了,就把你送回来了,小妹脸皮薄,见了我就落荒而逃,回自己帐中休息了。这丫头,从小也受了不少苦,能遇到老兄也算是不错,好好待她。”刘章看着东方靖玄,眼神变得柔和,恳切的说道。
东方靖玄点点头,起身来梳洗一番,正冠束甲,布置一下守卫的具体职责,护送着太皇太后、皇帝御驾,浩浩荡荡的回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