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许久没有得到吕姝儿消息的东方靖玄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正无精打采地打马返回府邸,正好遇见巡城的吕辰逸,从他口中得知吕姝儿奉诏入宫侍奉太皇太后了,并拿到了她的亲笔书信,心下渐安,和吕辰逸寒暄一番,回到府内。
次日早晨,东方靖玄、刘章、夏侯忠和刘兴居四人结伴来到未央宫宣室参加朝会,见文臣武将分坐两班,人人神情严峻,对背盟弃约南下的匈奴人的恐惧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众人的胸口,让他们感到不安、甚至窒息,也难怪,虽已过去十几年之久,可白登之围完败的惨景至今仍像噩梦般萦绕在汉朝君臣的心头。
东方靖玄发现许多元老宿将都意外的列席朝会,连季布、郦商等许久未见的名将都出现了,可见此次朝会的确是事关重大。
正感慨间,内侍通传,吕后、皇帝驾到。众人纷纷跪倒叩拜,吕后一抬手,神情严肃地坐在御座。
“众卿家…”吕后清了清嗓子,轻启朱唇道。
“前日,北境传来军报,匈奴贼子大举南侵在云中大肆劫掠,官军吏民死伤甚重,云中郡守已发出数封求援信,今日就请诸位计议一番,究竟该如何应对,嗯?”
“臣以为眼下我大汉还是要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宜与匈奴人轻起战端,暴秦就因为滥用民力,才二世而亡的,况且眼下我大汉军力尚不足以和匈奴相匹敌,周太尉,你说呢?”右丞相陈平捋着长须,率先表态。
“右丞相言之有理。眼下我汉军实是无法和匈奴相抗,不仅是因为眼下国内人口稀少,物产有限,更重要的是我军战马不足,靠着步兵与匈奴铁骑相抗衡,可谓以卵击石,更何况…”周勃顿了顿,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更何况冒顿单于也是一代雄主,百年不遇的军事奇才,匈奴人正处于巅峰时代,我大汉不宜触其锋芒,应派人和匈奴人讲和。”
“右丞相、太尉何必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大汉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国力大增,小侯以为是时候教训下匈奴人了,让他们见识下我大汉的实力,不然如此步步退让的话匈奴人必会得寸进尺,太皇太后、陛下圣鉴。”沛侯吕种意气奋发,慷慨激昂的说道。
“沛侯好大的口气,当年高帝将兵三十余万都败下阵来,沛侯有何良策,竟如此的大言不惭。”上将军郦商出言反驳吕种道。
“良策谈不上,鄙人有的是颗无畏的心和一副忠勇的肝胆而已,不像某些人早被匈奴人吓破胆了,哼!”
“放肆,小辈无礼…”郦商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吕后略一皱眉,并不言语,静待局势变化,只见老将军季布缓缓起身,向吕后和皇帝躬身一拜,踱步至吕种跟前,冷冷地说道:“侯爷自比能抵得上已故上将军舞阳侯樊哙勇猛么?”季布深知吕种品性,对汉室元老宿将素来不敬,可是樊哙是吕后的妹夫,和吕家关系亲密,这般询问,吕种肯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果见吕种神色一愣,摇了摇头。
“那侯爷自比抵得上高帝般英明神武么?”季布咄咄逼问道。
吕种自然不敢称是,忙摇头否认。
“既然如此,沛侯何敢出此豪言?”季布蔑视的看了他一眼,又缓缓走了几步,对着高台上的吕后说道:“昔年,冒顿曾对太皇太后出言侮辱,然为了天下生灵计,太皇太后审时度势、忍辱负重,避免了一场战祸,如此胸襟令老臣等钦佩不已。今日敌我情势仍无大变,所以老臣斗胆请太皇太后息雷霆之怒,不已一时之怒,而酿成大祸。”
吕后闻言沉思不语,显然是深有触动。
赵王吕禄见状蠢蠢欲动,刚欲起身,被一旁的梁王吕产一把拽住,吕禄欲言又止,被吕产凶狠的目光一盯,只好无奈的坐下。
“食其,你怎么看?”吕后见左丞相审食其一直没开言,突然开言道。
“臣对军事一窍不通,不敢贸然开口。方才诸位都已发表高见,依臣看,战与和的确是个头疼的问题。臣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当不当讲?”审食其眼中闪过阴狠的光,奸笑道。
“哦,说来听听。”吕后眉头一挑,好奇道。
“我大汉与匈奴贼子宿怨已久,正所谓凡文事必以武事备之。臣建议太皇太后遣一员上将统兵往代国,以助代王肃清河东匪患为名义,实则探听匈奴虚实,暗中加固云中、定襄郡城池,伺机而动,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还能锻炼下汉军的战力,若是再培养几名后起之秀的青年俊杰,岂不两全其美?”审食其侃侃而谈,说的似乎合情合理。
众人闻言都沉吟不语,纷纷揣测审食其的意图,却听吕后开言道:“左丞相言之有理,云中地处北境,是用武之地,若其落入敌手,匈奴人便可趁势南下攻取定襄、马邑、上郡,直取晋阳,代国若亡,关中藩屏尽失,匈奴人便可兵锋直指长安…”
吕后神色变化无常,沉吟许久又道:“既然现在不宜和匈奴人开战,那就试探下他们的虚实,拼死守住河东的门户。不过,众卿以为此次应派谁前去为好?”
审食其阴毒的目光扫向下方,东方靖玄和刘章对视一眼,均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觉,就听审食其说道:“卫将军少年英雄,屡立奇功,弱冠之年便因功封侯,实是我大汉之福;朱虚侯刘章高帝血脉,皇亲贵胄,不远千里扈从太皇太后、陛下,其忠勇之心实是让人动容;此二人皆是我大汉后起之秀,栋梁之才,不过自从和亲北狄之后海内安定,承平日久,将骄兵怠,其中有些老将对朝廷分封青年将官颇有微词,觉得不该擅开悻进之门,虽说是小人之言,可也不是没有丝毫道理啊。”审食其咽了咽口水,见吕后并未现怒容,又继续说道:
“所以为了堵住这些小人之口,臣觉得太皇太后可派新晋的诸位年轻将军去北地历练一番,不论剿贼还是练兵,都可以做出一番功业来…”
陈平脸色微变,质问道:“卫将军镇守皇宫御苑,职责重大,况且他自跟随孝惠帝至今,大小事务都办的十分出色,朱虚侯更是宗室豪杰,血统高贵,左丞相实在不该听信小人之言,诋毁朝廷未来支柱将领。”
陈平言罢,众人纷纷出言附和,审食其怒不可遏,刚欲反驳,却听吕产开言道:“卫将军少年英雄,拜将封侯是实至名归。然则,本王听闻将军年近双十,却是至今未曾婚娶,我吕家小公主姝儿年方二八,美貌无双,和东方将军情投意合,可谓天作之合也。”
吕产顿了顿,捋了捋腭下的青须,继续道:“本王记得当年姝儿幼年时随太皇太后目睹高帝亲征英布,凯旋归来时的胜景,曾发宏愿道‘若非得此般伟丈夫,我吕姝儿终生不嫁’,高帝闻之赞曰‘奇女子也’。因此,本王以为卫将军此行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势在必行的,这一来可以堵住小人们的流言蜚语,二来呢也可向天下和心上人展示自己的本领,可谓一举两得也。臣斗胆提议等卫将军从北疆立功凯旋,届时为他们举行婚礼,也算圆了一桩美事,不知太皇太后意下如何?”
陈平、周勃等闻言,都露出惊惧之色,刚想出言反驳,却见吕后一摆手,不容置疑地说道:“恩,好,梁王此言正合吾意。正好,平陵公主此刻正在宫内,此事也得问问这个刁蛮丫头,不然她又得胡闹了。你看如何呢,靖玄?”
“此事…”东方靖玄欲言又止,心情极度复杂,刚想出言婉拒,见吕姝儿娇盈盈的向太皇太后和皇帝一施礼,坐在了吕产的下首,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姝儿,适才梁王有意让靖玄从代国返回后与你完婚,怎么样,愿意么?”吕后慈爱的看着吕姝儿,笑问道。
“嗯,愿意。只是…”吕姝儿小脸通红,声若蚊讷般答道。
“好了,哀家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会派大军过去,他不会有什么事的。靖玄怎么样,可满意否?”吕后目光转向东方靖玄,询问道。
东方靖玄既喜且忧,喜的是可以和吕姝儿双宿双飞,忧的是此趟代国之行,祸福难料,更重要是不知如何面对刘心妍,他知道刘心妍虽然面冷心热,却是十分的敏感、脆弱,怕这个消息伤害她,她做出什么傻事,不过现在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看着满眼期待之色的吕姝儿,东方靖玄强颜欢笑的躬身道:“一切谨遵太皇太后旨意。”
“好,很好。朱虚侯,你呢?”吕后颜色少变,看着刘章问道。
“小侯自然也是一切唯太皇太后旨意行事。”刘章面色不改,不顾刘兴居的拉扯,镇定的答道。
“好,果然是高帝苗裔,不愧汉室栋梁。那就好事成双,等你们归来,我也为朱虚侯择一佳偶,你和靖玄一起成婚。”吕后赞许的看看两人,笑着说道。
东方靖玄、刘章二人闻言赶忙叩拜谢恩,众人纷纷上前道贺,东方靖玄看见宗正刘郢客等汉室宗亲纷纷露出鄙夷之色,暗叹一声和陈平、灌婴诸人交换下眼色,与吕姝儿挽手悄然退下。
次日清晨,吕后传下诏旨,拜东方靖玄为大将军,刘章为车骑将军,由上将军灌婴为统帅,率大军五万人前往代国,和代王刘恒一起协助云中、定襄等郡防御匈奴。
接到吕后诏旨后,整个京城驻军都动员起来,东方靖玄协助灌婴点兵选将,刘章和刘兴居兄弟两则负责准备军粮、辎重等后勤补给,众人忙的焦头烂额,月余时间才基本准备停当。
出师前三天,朝廷召开盛大的宴会,为三军践行。席上,自然表面上是君臣其乐融融,觥筹交错间却是明争暗斗、暗流涌动,吕姝儿陪在东方靖玄一旁,内心既是不舍又是高兴,似乎已忘记了旁人的存在,眼神灼灼的注视着爱郎。东方靖玄、刘章诸人向吕后、皇帝和诸位大臣一一敬酒致意,认真聆听大家的祝福和告诫。
当看到审食其父子狡诈而阴毒的目光时,东方靖玄既是气愤又是难受,他一向不喜与人争斗,他不计前嫌救了审德乾一命,甚至用极其珍贵的疗伤圣药给审德乾治疗,不想却还是被审食其暗算一招,被他冠冕堂皇的调离了朝廷中枢机构,到危险的北地踏上一场未知的旅程,这世上最阴狠的莫过于人心,东方靖玄实在是厌倦于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内心更加向往那安静舒适的隐居生活。
晚宴后,东方靖玄接到陈平的密函,陈平嘱咐他要多加小心,并提醒他提防随军出征的吕氏诸将、远离吕姝儿,东方靖玄心乱如麻,脑袋胀的生疼…
戌时将尽,东方靖玄率南军五十余骑慢慢悠悠的返回府邸,突然他心头一动,对着身旁的五郎吩咐道:“五郎,你先带兄弟们回府去,我去办些事情,稍晚我自己回去。”
“大哥,不行啊,夏侯将军和刘将军给我下了严令,务必要寸步不离大哥左右,说是担心有人对你不利,因此我不敢奉命,这样吧,我们就在大哥百米内,不会近前,如何呢?”五郎试探性的问道。
东方靖玄无奈的点点头,打马往城南而去,稍时五郎一马当先,率人紧紧跟随。
清风轩前,东方靖玄在门外踯躅一番,悄悄的上前一扣门环,不一会,门轻轻的打开,一个小姑娘警惕的探出小脑袋,看见东方靖玄,既喜且怒道:“负心汉,终于舍得来了么?”
“小玉,妍儿睡下了么?”东方靖玄一脸尴尬,笑问道。
“睡下?怎么睡得下,我们家翁主已经好多天没好好休息了,都怪你这个坏蛋,居然要娶别的女人做夫人了,负心汉,快走,姐姐不想见你。”小玉一脸怒容,娇斥道。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请让我见见妍儿,向她解释这一切,拜托了,小玉妹妹。”
“好吧,你去看看姐姐吧,她已经躲在那座小阁楼上好些天了,虽然嘴里说着不想见你,却天天拿着你写的信笺,反复阅读,我看着好心疼,其实,我已经在轩前等了你好几天了,你今天总算来了,快进去吧…”小玉怒容渐消,眼神变得黯淡下来,哀叹道。
东方靖玄心下难忍,拍拍小玉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华美的小阁楼。
东方靖玄蹑手蹑脚的踏上阁楼,走进屋内见刘心妍裹着件华美的锦衣,正托着香腮坐在窗前看着月亮发怔…
“妍儿,我来了…”东方靖玄柔声叫道。
刘心妍闻言娇躯一震,转过头来,见东方靖玄一脸歉疚地站在眼前。
东方靖玄见她发髻散乱,月牙般的妙目肿的的核桃一般,娇美的脸上泪痕尚未干透,他顿觉五内俱焚,快步走到刘心妍跟前把她搂入怀内,轻抚着她柔美的青丝,温言道:“对不起,对不起…”
“是真的吗?你就要娶…娶她了吗?”刘心妍打着颤音说道。
“妍儿,这并非我的本意,事出有因,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等我北征匈奴凯旋而归回到长安的时候,我会向太皇太后请旨,只要你不介意,我就同时迎娶你们,好么?”东方靖玄揉着她的后背,宽慰道。
“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高兴了,其实事情始末二哥已经告诉我了,你也是身不由己,可你这许久日子也不来跟我解释解释,我以为他只是安慰我才那么说的呢。”
“大军出动,有太多东西需要准备,最近确实太忙了,所以没有来得及,书信上我已经写清楚了啊,你不信么?”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现在水落石出了,也安下心了。今晚你不要走,陪陪我,我已经好久没有睡好觉了,行吗?”刘心妍眨着大眼睛,撒娇道。
“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跟前,你好好睡吧,眼睛哭的这么肿,都不好看了,要是你变丑了,我可就不要你了。”东方靖玄打趣道。
“你敢!坏蛋,敢不要我…”刘心妍心情转佳,和东方靖玄打闹起来…
当刺眼的阳光灼醒东方靖玄时,已经辰时三刻了,东方靖玄见怀中玉人仍旧呼吸均匀沉沉的睡着,只好合上木窗,静静的假寐。
直到日上三竿,刘心妍才睁开妙目,见东方靖玄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幸福的往他怀中蹭了蹭,笑道:“大将军,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
“好了,懒虫,该起床了,陪我去吃午膳,然后在园内走走。”东方靖玄坐起来,收拾衣冠,对刘心妍笑道。
“你今天不用进宫么?还会陪着我?”刘心妍讶道。
“不用,午后我要和刘兄去见灌老将军,安排出征事宜,因此还有两个时辰陪你,所以你快快起来。”东方靖玄给她披上外衣,笑道。
刘心妍高兴地点点头,起床梳洗一番,挽起发髻,涂上脂粉,立马就变得光彩照人,东方靖玄看得呆呆的。刘心妍的美不同于吕姝儿,她更加的艳丽,更加的妩媚。
两人一起度过了幸福的两个时辰,用过刘心妍亲手泡制的香茗后,东方靖玄和她亲昵一番,不舍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