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东方靖玄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遵照吕后的“遗诏”安排,他已经成了个空壳上将军,法理上完全失去了对京城南北军的节制权,自然也不能再插手宫内外的防卫事务,东方靖玄心中虽是极其不满,但却知道此时自己不该在宫中更多逗留,更不能和旧部属下会面,以免会牵连其他人。
回到府中,梁玉健也是一脸愤愤不平地迎了上来,东方靖玄自然知道他也面临同样的命运,他安慰性地拍了拍梁玉健的肩膀,就走进了寝间,梁玉健欲言又止一脸的不甘心,刚要说话时却被一侧王浚和田氏兄弟拦了下来…
寝间内一片漆黑,东方靖玄探步进去,小声叫道:“姝儿,我回来了…”
黑暗中香风扑面而来,吕姝儿软玉般的娇躯一下子便撞进了他的怀中,东方靖玄搂着娇妻柔若无骨的身子,心中痛楚难当,两个人无声地宽慰着对方,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无助和痛楚,东方靖玄率先打破僵局,柔声道:“逝者已矣,姝儿你也要节哀顺变,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太皇太后的遗愿,让她能含笑九泉…”
吕姝儿的俏脸紧贴着他强健的胸膛,喃喃道:“宫中的事情玉健都已经跟我们说了,如今夫君已经被夺了兵权,我们该如何行事啊,我很害怕,叔父他们会不会对我们下毒手…”
东方靖玄握紧娇妻的柔荑,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忧,吕氏虽假传诏命夺了我的兵权,一时间却也不敢有所动作,虽然北军由辰逸掌控多年,但是南军之中刘章兄弟经营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吕氏要想控制宫城还需要花费些时日,所以他们还不会对我们不利,再说即使事情有变我们府中的一千南军精锐足以护我们一家安全的撤出长安城,放心吧。”
吕姝儿长长舒了一口气,点头答道:“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东方靖玄见吕姝儿已慢慢从悲伤情绪中缓解出来,便让她和卓玛伊娜、刘心妍两女共处一室,以免她胡思乱想。
安置好妻女们,东方靖玄刚刚在厅堂坐定,王浚便缓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给东方靖玄斟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了他,东方靖玄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说话,王浚含笑坐在了下首的榻上,手中翻着一卷书简,东方靖玄打破沉默,说道:“王兄…”
“主公…”
“变乱将起,为何你还这么淡然从容,丝毫看不出不惊慌之色。”
“大丈夫者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何况主公天纵英明,我有何担忧!?”
“兄台谬赞了,我实是不敢当,不瞒你说,我此刻分寸大乱,完全没有头绪…”
“主公只是因为高后骤然薨逝而哀伤过度,有些心神不定罢了,鄙人从不担忧主公会惧怕诸吕为祸,以主公之神勇,剿灭他们易如反掌。”
“南军之中这几日必有一番角力,我等作壁上观可也,坐等刘吕争雄两败俱伤,可是北军之中只有张兄一人所在,我恐他独木难支,顾此失彼,若无军队调配,如何掌控局面,与刘章相抗…”
“太皇太后圣明无匹,对后事当有安排,因此局面绝非诸吕可轻易操控得了,我料想朝臣中定有人会对主公施以援手,而且此人必在北军之中…”
“王兄一语点醒梦中人,太皇太后却是对我有所嘱咐,我差点忘了,你看,这是太皇太后赐给我的…”
“哈哈,果不出我之所料,主公若是能拿下北军,到时候便可一举控制皇城,扭转局势…”
东方靖玄心下稍安,正要和王浚详谈时,梁玉健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东方靖玄问道:“玉健,出了什么事?”
梁玉健道:“有客来访。”
王浚抚掌大笑道:“妙哉,助力说到就到,鄙人向主公担保,此人必有好消息传来…”
东方靖玄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又惊又喜地起身向府门跑去,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北军步军统领薛烈,东方靖玄笑容一僵,把他迎进了府门,那薛烈开门见山道:“相国有钧令传下。”
东方靖玄眼中寒光一闪,躬身听令,薛烈道:“请太傅和两位夫人明日一早入宫为太皇太后守灵,以全君臣之义、亲戚之情。”
本来东方靖玄就有意去宫中为吕后守灵,这是出于自己的感恩之心和君臣大义,可是此时吕产以相国身份下令让东方靖玄前去却意义完全不同,他想做的肯定是要将东方靖玄禁锢在宫中,不给他任何阻碍自己行事的机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东方靖玄此时已经完全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双目赤红刚要发作时,薛烈却道:“请太傅屏退左右,末将有机密相告。”
东方靖玄略一怔,冷冷说道:“薛将军有话便说,我东方靖玄现在哪还有什么机密可言…”
王浚见状一摆手将梁玉健拉了下去,薛烈突然跪到在地,高呼道:“末将拜见上将军,听候上将军差遣。”
东方靖玄怔一怔,细思往日并无与薛烈有过多的来往,便以为这又是吕产试探自己的诡计,他扫了薛烈一眼,轻蔑道:“薛将军莫认错了人,我已不是上将军了…”
薛烈见东方靖玄如此样貌,他猛地脱掉上衣,袒露出上身来,只见其前胸上绣着个惟妙惟肖的虎头,形态十分威武,东方靖玄剧震道:“这是锦衣密使特有,你怎么会有这个?你究竟是何人?”
薛烈抬头道:“将军明鉴,末将原是锦衣密使统领祁玉,两年前奉太皇太后钦命潜入北军之中,做了薛烈的替身。”
东方靖玄已是信了大半,那虎头纹身当年只有锦衣密使副统领独孤长泰、夏侯忠独有,东方靖玄身为统领却是佩戴着吕后钦赐的一块龙形玉佩,没想到这个假薛烈竟会和自己同出一脉。
那“薛烈”见东方靖玄沉吟不语,又拿出了锦衣密使惯用的兵器和令牌,东方靖玄扶起他来,神色激动地说道:“祁兄,你果真是奉的太皇太后的遗命来找我麽?”
那祁玉点了点头,又从腰间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物事,东方靖玄放眼看去竟和吕后赐予自己的那块形状怪异的符印十分相似,接过手来将两块金印合起来,竟然组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符印,形貌十分威武,两人都有些讶异,祁玉又拜倒在地道:“末将祁玉静听上将军调遣。”
东方靖玄扶起他来,欣喜道:“好,祁兄快请起,你先返回北军控制好你的部众,等待我的命令,万不可轻举妄动。”
祁玉点了点头道:“吕王这几日动作频繁,主公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才是,南军已落入他们之手,你的处境很是堪忧。”
东方靖玄笑着应了一声,又道:“南军众多将校都是我的旧部,吕氏初掌军权,军心未服,应该还不敢对我下手,将我召入宫中只是想把我困住,方便他们腾出手来对付刘氏诸人吧。”
祁玉走后,王浚和梁玉健联袂进来,东方靖玄将刚才的事跟他们一说,梁玉健顿时大喜,王浚却道:“主公准备何时动手呢?”
东方靖玄闻言沉吟道:“我在想最合适的时机出手,能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王浚道:“现在是生死之际,以吕氏的狡诈,其断不会冒险出城送葬,只会死死守住皇城,牢牢地控制住南北军,等待合适的时机发动变乱,鄙人建议主公要先在宫中麻痹吕氏的注意力,然后趁送葬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举突袭北军大营,拿下北军,然后一举攻陷皇城,这是上上之策。”
梁玉健道:“此事必须要先和祁玉和张侍中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方可办到,这就交给我去办吧。”
东方靖玄点了点头道:“千万小心,切记不要泄露行踪。”
次日,东方靖玄带着卓玛伊娜和刘心妍来到宫中,发现刘章和吕鱼儿也在守灵的行列之中,汉朝以孝道治天下,任你是谁也不敢忤逆不恭,否则绝对难逃宗法严惩。
午膳之时东方靖玄借机和夏侯忠聊了几句,才知道刘章数日之前便已经将自己的心腹爱将魏勃和徐纾、辛毗等人暗自派回了齐国,显然是觉得自己在京城中“大势已去”,要回国举起“义旗”,以大军压境之势内外夹击攻灭诸吕。
守灵三日之期刚过,朝中便传来惊人消息:齐王刘襄向天下宣告诸吕罪状并传檄诸国,号召刘氏宗亲尽起国中大军一同向西剿灭诸吕,而齐国兵锋强劲已经先后攻灭了吕后敕封的鲁国和吕国。
很快整个长安城都震动了,无论公卿贵胄还是黔首匹夫人人脸上都浮现着恐惧和不安的神色,仿佛厄运转瞬即至一般…
将军府中,刚刚得到消息的东方靖玄正和亲信们谈论着眼前的形势,首席谋士王浚正在侃侃而谈,为诸人纵论诸国的动向…
突然,密室之门被猛烈地敲击着,紧接着吕姝儿的声音也传了进了众人耳中:“夫君,你快出来啊…”
东方靖玄上前打开屋门,一把按住神色慌张的爱妻,柔声宽慰道:“姝儿,别怕,兄长我已经救下了…”
吕姝儿略一顿,既惊讶又感激地看了东方靖玄一眼,一脸欣喜道:“真的麽?”
东方靖玄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我知道太皇太后病重之后便已经派人秘密前往了吕国,为的就是这一天,好歹总算救出了兄长…”
吕姝儿似乎想起来什么了,又道:“那辰逸哥呢?他怎么样?”
东方靖玄略一皱眉,摇头道:“辰逸根本没在吕国,所以现在还没他的下落呢…但愿他平安无事。姝儿,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一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吕姝儿退了出去,东方靖玄又道:“田兄,齐国那边的情况你们有什么了解吗?召平手下有不少人帮忙,怎么会这么容易便被刘襄除掉?”
田熙一拱手,说道:“据回报说当日召平探知刘章的信使来到临淄便先发制人率兵进入齐宫,以保卫为名实则囚禁了齐王,后来魏勃用计骗取了召平的信任,拿到了兵符,被拜为将军,统帅齐军,他掌军后立刻将大军从王宫撤围,随即包围了召平的相府,召平府兵拼死相抗却无奈寡不敌众最终被攻破相府,召平见大势已去,长叹曰‘道家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自己不能断判,授权他人,致遭反噬,悔无及了!',后来召平不等魏勃破垣而入便拔剑自刎而死。
召平死后,齐王刘襄迅速剪灭了诸吕在齐国的势力,大张旗鼓的拜魏勃为大将军,驷钧为丞相,祝午为内史,然后传檄四方,共讨诸吕。”
东方靖玄沉声道:“魏勃确是满腹机诈,极难应付,会是一大劲敌,琅琊国与齐国咫尺之遥,琅琊王刘泽他有没有举兵相抗?”
田熙道:“据亲信回报说齐王刘襄的幕僚们觉得刘泽朝秦暮楚,首鼠两端,绝不会为诸吕殉死陪葬,是可以拉拢的,于是齐王刘襄遂派言辞犀利的内史祝午往琅琊国见刘泽,约同起事,祝午抵达琅琊国后,与刘泽相见,当即进言道:‘近闻诸吕作乱,朝廷危急,齐王刘襄即欲起兵西向,讨除乱贼,但恐年少望轻,未习兵事,为此遣臣前来,恭迎大王!大王素经战阵,又系人望,齐王情愿举国以听,幸乞大王速莅临淄,主持军务!即日连合两国兵马,西入关中,讨平内乱,他时龙飞九五,舍大王将谁属呢?'
言甘者心必苦,琅琊王刘泽虽属刘氏旁支但地位崇高,他闻听祝午言词,大有利益,当即与祝午起行。到了临淄后,齐王刘襄表面上欣喜欢迎,暗地里却监制住刘泽,后来又遣祝午至琅琊国,矫传刘泽王命,尽发琅琊兵马,并西攻吕国国都平陵城。
齐军强势,吕国无法相抗,终被攻灭,后来鲁国、济川国也先后灭亡,除了我们拼死救下的忠侯吕徵、先吕王嘉及其家眷外,其他吕氏宗亲尽皆被诛杀,眼下齐国已与前来会盟的楚军一起大举西进,距离荥阳已经不足十日路程。”
诸人见东方靖玄沉吟不语,田光挺身而出道:“主公,敌势凶猛,万万不可再犹豫了,请立刻出师相抗,不然依刘氏兄弟的狠辣手段,必会涂炭我封地百姓。属下愿为先锋,率五千轻骑先行,为主公前导。”
东方靖玄还是没有说话,田光性情急躁,还要说话劝谏时,被田熙拦下了,王浚看了气咻咻的田光一眼,说道:“田光兄的心情我们都明白,可是眼下主公绝不可向吕产谏言东征齐楚,因为此举不但不可能让主公得到军权,还会招致吕产更大的戒心和防范,认为主公心怀叵测,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的艰难…”
梁玉健疑惑道:“朝中功臣宿将周勃、郦商、季布等尽皆老迈,年轻将领除了主公和刘章外都无统帅之才,吕氏一族更是人才凋零,他吕产还能派谁去抵抗齐楚联军?”
王浚道:“遍览朝中诸将,只有颍阴侯灌婴可堪大用,若我所料不差,必是灌婴率军东征。”
东方靖玄抬起头来,说道:“灌婴素与诸吕不睦而心向刘氏,吕产敢如此冒险麽?或许我可以…”
王浚打断东方靖玄的话,摇头道:“只要刘章在长安城中,吕产就绝不会让主公离开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但放出去任何一只却都是养虎为患,主公您还不明白麽?”
东方靖玄悚然动容,略一沉吟便点头道:“事已至此,我就去尽些人事吧。”
王浚讶道:“主公意欲何为?”
东方靖玄淡淡道:“去找灌婴。”因见诸心腹都一脸不解,又道:“灌婴嫉恶如仇,却绝不会善恶不分,我料想吕产若是派他为帅东征的话定会把他的家眷扣在长安城,而将来荥阳定是两军对垒之地,因此要跟他达成个‘君子协议',我护他家眷周全,他保我荥阳、成皋数十万百姓安宁…”
他顿了顿,又道:“荥阳是我的封地,即使吕产不让我领兵回国,我想若是我派人回去镇守封国他应该也不会反对的,玉健,这事交给你了…以荥阳城郭之坚实,固守绝不是问题…”
梁玉健点头答应一声,东方靖玄又交代了他几句,便趁着夜色向灌婴的府邸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