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侯府,两人都显得十分的放松,过惯了枯燥宫闱生活的吕姝儿像只撒欢的兔子,对身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好奇。在喧闹的街市上,吃食、百货、杂耍等应有尽有,吕姝儿开心的扯着东方靖玄的臂膀,尝尝这个、看看那个,忙的不亦乐乎。东方靖玄看着安居乐业的荥阳百姓,内心真是百感交集,回想起数月前在云中拼杀的岁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相对于身处北方边境战火蹂躏下的定襄、云中诸郡,中原内陆的百姓真的算是很幸福了。
正看得发呆,吕姝儿笑嘻嘻的把一块吃食塞进了他的嘴里,笑道:“臭竹子,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东方靖玄回过神,尴尬的摇摇头,吕姝儿白了他一眼,叫道:“快看那里,围着那么多人,一定有好玩的,快走…”
两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拥挤的人群,定睛看去见一老一少正在对弈。老者年逾五旬,鹤发苍髯,面容清癯,双目却精光四射,对面的少年不过二十岁许,虽然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却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此刻他正轻抚着散乱的头发,一脸轻蔑的盯着汗如雨下的老者,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
“我说,顾不羞,你不若认输算了,都磨蹭了多久了,有完没完了?”少年显得有些烦躁,不满的问道。
老者闻言面含怒容的暴喝道:“老夫名讳顾休,卓不凡你别太放肆了,我和你父亲卓诩可是至交…”
“亏你有脸提这个,家父饱习诗书、清正高洁,岂可与你此等卑鄙小人相提并论,废话少说,如今我已经赢了,快把我家的传家宝还回来,老不羞的…”
“你…”
东方靖玄见卓不凡说话刻薄无礼,眉头一紧,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却见卓不凡脸色的神情已变得肃穆庄重,眼中闪着熊熊的怒火。
“这位大哥,请问这两人为何对弈呢?”吕姝儿听得一头雾水,忙向旁边的人打听到。
“哦,这你都不知道麽?这卓家和顾家是咱们荥阳的世豪大族,从殷周时代开始两家先祖交好一直以来都是结亲通好。可自秦末以来两家却势同水火,传言说卓不凡的祖父卓安是笃信孔子的门徒,他在燔书坑儒中为了掩护同门师兄弟而被官府擒拿,卓家向时任三川郡守的顾休之父顾嘉求救,而顾嘉却乘机勒索、劫夺了卓家的传家之宝—一块传流千年的黑石,据说这块黑石有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后来,不知为何卓安还是朝廷所杀,卓家被株连全家,而顾嘉竟然坐视不管,而且他自己的女儿顾倾城也因为嫁与卓诩而被一同处死,最后卓家只有卓不凡逃到会稽去了。后来大汉新立,卓不凡返回荥阳,利用顾休喜好奕棋的弱点,设计和他形成赌约,便是今日之局面。”
“顾家家大势大,若是不认账欺辱卓不凡,他又能怎么样呢?”吕姝儿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老弟有所不知,当日赌约之时,顾休的家师墨家钜子赵元贞和数位河南郡的墨家名士也是座上宾,他怎么可能背信弃义的反悔呢?你看,那边坐着的几位就是墨家之人了。”东方靖玄和吕姝儿举目望去,见两人身后不远处果然坐着几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眉宇间都是一脸的正气。
“哦,原来如此啊,多谢大哥,小弟受教了…”
“顾兄,此局你已无转圜之力,就此认输吧,我等一同去将卓家之物还与他就是,也了了你两家几十年的仇怨…”中间的黑衣人走到顾休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
“诸位,顾某技不如人,此番输…了,现在就回府将东西送还卓不凡,大家可一同前去见…证。”顾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神情恍惚的说道。
卓不凡冷哼一声,神情倨傲的跟着欢呼的人群向顾府方向走去,顾休眼内杀机一闪而逝,和数名黑衣人紧紧跟随,迎了上去…
“好啦,姝儿,我们也该走了。”
“梦竹哥,你说卓不凡会顺利拿到他家的宝物吗?”
“应该会的,有那么多乡民跟着,还有墨家的那么多贤者监督,谅来他顾休也不敢出尔反尔的。”
“嗯,但愿如此啦。”吕姝儿眨了眨大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
“走吧,该回府了。”
“不想回去,我们去外边骑马看看夜景,再回侯府,不行吗?”
东方靖玄见吕姝儿撅着小嘴,一脸祈求的模样,无奈的点了点头。
两人同乘一骑在野外自由自在地漫步,尽情享受着难得二人世界。
在一片花草繁盛的草坡之上,东方靖玄和吕姝儿相拥着注视着黄昏下美丽的景致,深深地沉醉其中。
草坡下的密林之中百鸟欢叫,虫蛙啼鸣,不时还传来几声野兽低沉的哞吼声,远处火红的骄阳大半已经没落进山谷之中,金黄色的余晖给万物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外衣,到处一片祥和之象。
两人跳下马来,吕姝儿似乎有感而动,摘下冠帽,柔顺的青丝便像瀑布般倾泻在腰身之上,她伸出白皙的手掌从东方靖玄腰间拿过竹笛,贴上性感圆润的樱唇,顿时山谷中便仙音袅袅。
微风轻轻拂过,吕姝儿青丝舞动,衣袖翻飞,配上她绝世倾城的容颜,圣洁的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东方靖玄看的痴迷,仿佛回到那晚吕国的小河之畔…
他慢慢的走上前去,从身后深情的抱住了吕姝儿,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涌进了他的鼻腔,配上动人的仙乐和美丽的景色,这一刻东方靖玄感觉到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他心想若是一辈子都可以如此惬意该多好啊,可一想到长安的刘心妍、扑朔迷离的身世和不知所踪的父母,他的心猛地扎的生疼…
吕姝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夫君大人可以放下烦恼,心里只想我一个人吗?”
说完,抿着嘴笑了笑,东方靖玄尴尬的点点头,二人相拥着卧躺在草丛之上,身上裹着锦裘,清风醉人,不一时竟不觉得睡着了。
当东方靖玄兀自睁开虎目之时,皎洁的明月已经高挂枝头,见吕姝儿还睡得香甜,他就没敢动弹,只好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打破了幽谷宁静的氛围,东方靖玄和吕姝儿紧张的坐起身子,藏在树后,警惕着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少时,只见一人神色慌张的骑着马朝着幽谷奔了过来,他身后不足百步处,数骑紧紧跟随。
“你们这般无耻之徒,罔顾墨子教诲,违反墨者行会会规,见利忘义,赵元贞真是教了些好徒孙…”
“无知小辈,满嘴胡言,立刻将黑石留下,尚可留下你的性命,保得你卓氏一族的血脉…”
“妄想,我卓不凡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人在石在、人亡石亡。”卓不凡一勒缰绳,掉下马去,捂着被血染红的右肋,对着后面的人大喝道。
“卓不凡,难道你不想见柳羽茵了麽?若是你把黑石给我,我立刻带你去见她。喏,你看这是何物?”为首的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根闪亮的金簪,在手中轻轻地摆动着。
“羽茵,羽茵,她…她还活着麽?”
“那是自然,当年柳羽茵见你卓家满门被诛,遂投河自尽,被我墨家所救,现下她和顾倾城、卓诩等都好好地荥阳待着呢,你以为顾郡守真会对自己的娇女置之不理麽。”
“太好了,上天总算是给我几分薄面。”卓不凡神色激动的看着天空,喃喃说道。
“小心。”一声长啸刺破长空,随即便传来金石相击之声,震得卓不凡的耳膜嗡嗡作响,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见眼前的大树里嵌着两块形状完全不同的暗器,一个状似星星,一个却弯若月牙。
“阁下师从名家至圣,却行事如此卑劣,实在是有辱门楣。”东方靖玄黑袍翻滚,长身玉立在卓不凡身边,愤愤不平道。
“你是何人?我们墨者的事情你最好少管,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一名身材壮硕的墨者走进前来,举着明晃晃的利刃威胁道。
“想不到墨翟前辈一世为生民奔走,反对不义之战,而今他的徒孙却做如此鸡鸣狗盗的龌龊事,鄙人真是为他感到惋惜,一世英名恐将毁于不肖徒孙之手。”东方靖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满怀感慨的说道。
“放肆,你懂什么?我们墨者不是追名逐利的商贾之人,今日求此美玉是有大用,情非得已罢了…”为首的墨者眼中闻言顿时怒发冲冠,满面潮红,他略一定神强压下怒火说道。
“看阁下眼明心正,一脸英气,怎能不约束好师兄弟,任抢夺他人之物,还暗器伤人,实在让鄙人鄙夷。”
“不瞒兄台,家师目下生命垂危,命在旦夕,眼下我墨家下任钜子未定,诸人争斗不休,所以我才出此下侧,想用卓兄家的传世黑石为家师续命,好安定我派,以免墨家四分五裂,出现同门相残的悲剧。”黑衣人一脸怅然之色,咬着细牙戚戚说道。
“原来如此…”东方靖玄一沉吟,拍着卓不凡的肩膀说道:“卓兄,适才这事原委已经清晰,也算是场误会,若老兄信得过在下的话,我陪你一起走一遭,为赵先生续命,之后你也可以和柳小姐相聚,可谓一举两得,如何?”
卓不凡打量了东方靖玄一番,略一思索,说道:“兄台的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只是这古玉乃我家传圣物,数百年来都未有人敢轻亵,今日又岂可授予他人?请恕小弟不敢从命,救命之恩尚待他日来报,告辞。”
东方靖玄一把抓住神色激动的墨者,正色道:“想当年卓安前辈以身殉道,救难同门,其义举在三川大地传为佳话,今日老兄若因为私怨而废大义,鄙人窃以为不取。墨者一贯为民请命,广修福德,今日老兄若相助赵钜子,不单是救人性命,更是惠及我荥阳数万百姓的大功德,卓安前辈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也为老兄而倍感欣慰。我东方靖玄在此代荥阳百姓向老兄致谢了,还请老兄三思。”
“你就是荥阳侯东方靖玄?”
“正是鄙人。”
东方靖玄言罢,从腰间摸出玉印递给一脸愕然的卓不凡,并向众位墨者点头致意。
“今日有幸一睹将军真容,真是三生有幸啊。鄙人郭守正,是赵钜子的弟子。”
“郭兄客气了。卓兄,如何啊,鄙人做这个中间人,你信得过麽?”东方靖玄拉着郭守正的手走到卓不凡跟前,笑问道。
“上将军威名如雷贯耳,有上将军在身边,鄙人自然是安心百倍,来,我们这就走吧。”卓不凡目光中带着崇敬,痛快的答应了。
“姝儿,出来吧,我们去墨家行会做客了。”东方靖玄冲着远方高喊道,只见骏马嘶鸣,吕姝儿从树后闪身而现,不一时已纵马到了众人跟前。
“这是鄙人的夫人。姝儿,来和几位见礼吧。”
“见过诸位大哥。”吕姝儿翻身下马,向着众人盈盈一拜,吐气如兰的说道。她白衣飘飘,长发垂在前胸,秀眸中流光四射,唇红齿白,加上玲珑有致的身段,弯若仙子下凡一般的动人。
犹是郭守正等尽皆清心寡欲、道德高深之士,也为她的绝世之姿所倾倒,更遑论少年多情的卓不凡了,众人目不转睛地看了她许久,少时才渐渐回过神来,纷纷向她回礼问候。吕姝儿娇颜一红,露出少女的羞涩模样,和东方靖玄共乘一骑跟着众人向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