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布的乌云像舞台的幕布般被缓缓拉开,未等堆积在两侧便消散无形。属于秋日清晨的天光如画卷般一点点展开。待到云销,湛蓝的天宇,清亮的太阳,顿时显现,好似已在这里等候了许久一般。眼前的一切都让白居不易觉得不可思议,他望着这神奇的天象出神,直到被赵云轻轻推了一下后腰才回到现实。
赵云顺势挟持了他之后,场面一度颇为尴尬。黄巾贼只是如潮水般向他们这边涌来,将他们紧紧围在中间,却一直没有头目、渠帅之类的将领站出来应答赵云,他只好又大声喊了一遍,牛基等刘备大耳队的兄弟一个个都两道眉毛就要拧成一股绳似的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身边的黄巾贼,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居不易静静地站着,感受着汗从头皮滑落至前额,最终滚入他的眼里,让他睁不开眼睛却又不敢去揉。虽然他并不能真实地感受到刘备周遭的温度,但一丈之外尽是密密麻麻手握兵刃、面目冷峻的黄巾贼,这阵势带来的压迫感已足以让他感到紧张。所幸三五分钟后,随着乌云退散,他们身前的黄巾贼便欢呼雀跃着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没等他舒一口气,身后便有一阵劲风袭来,将他们几人都吹得不自主向道路深处送了几步,赵云本能地想要站定,谁知这风竟又强了几分,吹动得他们几人袍袖翻飞,猎猎作响起来,而更奇怪的是两旁的黄巾贼只是黄衫下摆缓缓飘动,似乎这风只定向吹他们几人一般。
赵云环顾左右后也发现了这一点,看见牛基等人也只是被这妖风吹得往黄巾贼让出来的道路深处走了几步,便不再跟它顶牛,顺着风缓缓往前走去。迈出去五六步后,风声便渐渐小了,劲风也慢慢变成了舒缓的微风。
大耳队的四人走在前面,赵云故意走在最后面,假装押解着刘备,在黄巾贼之间缓缓前行,既像在茫茫如海的黄巾贼众中破浪而行,又如劈开红海的摩西。
走了约莫十分钟的样子,他们便出了平原,踏上了一条由人踩踏而成的蜿蜒山路,这时已没有了黄巾贼“夹道欢迎”,仅有那从山顶冒出头来的无数土黄色大旗,指引着他们一步步靠近那位呼风唤雨的大良贤师。
山路崎岖而绵长,登顶时丘寿等人早已热得衣背尽湿,将头盔提在手里,不停地用衣袖揩拭着前额,扑扇着前襟。艰难登顶之后,一切便豁然开朗。白居不易怎么也没想到,这陡峭的山峰之巅,竟平坦如北京的地坛。平台的北面是九面大旗,迎风招展。平台中央空无一物,被夯实得异常坚固的泥土中伏卧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符箓,让整个平台看起来像一张天神所用的黄纸。平台南面靠近边缘处,则有一张盖着黄布的供桌朝南安放,遥遥望去,桌脚下似乎就是茫茫云海。而静立在供桌后身穿土黄道袍的人,想必就是那能令风云变色的张角了。
众人紧张不安地盯着他的后背,揣测着他的相貌和神态。白居不易则生怕稍有不慎他便闪到自己身边,在自己身上种下某种恶毒的咒语。赵云则仔细观察着四周,找寻着关于陷阱与埋伏的蛛丝马迹。
道人缓缓转身,视线径直落到了赵云的脸上,话语却悠远绵长,似乎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后,要绕这平台一周才会传入听者的耳朵,只听他缓缓言道:“赵云,汝可愿降我?”
原本望着他的众人此时都转过头去望着赵云。
赵云顿了片刻,随即便似心中有一块大石落地了一般放松地笑了,他挺了挺手中银枪,朗声言道:“主公,我等已无需再演。此时这妖道孤身一人,无可依凭,待我将他挑了,天下黄巾贼众便将作鸟兽散也!”
丘寿等人瞬间就懂了,纷纷冲着那道人摆开架势,以便随时冲上去取他性命。
白居不易两把兵刃先前被赵云击飞并未去捡,此时手无寸铁,立于巨大的朱色符箓旁,虽然只看到这道人一个,但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子龙,降则生,叛则死。须知,天意不可违。”道人的话语如电流一般,安静低沉,却又震慑神魂,动人心魄。听到了他这寥寥数语的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好像空气也随着话音落地而凝固了。
赵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银枪,盯着道人的双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道人眼神迷离,似乎在望着他,又似乎已穿过他望向了他身后的虚空。他的眉眼之中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厌倦,更没有渴望。他面容清癯,身材高挑瘦削,长发安详地垂坠着,在这旌旗招展的平台上始终保持着刚梳理过的平顺模样。
就在众人还在伫立之时,丘寿已耐不住性子,提剑向道人冲去,刚跨出两步,只见道人云淡风轻地望了他一眼,口中念念有词,众人慌忙望向四周,说时迟那时快,万里晴空中突然一道紫电劈来,发出耀眼的光芒,惹得众人连忙伸手遮挡双眼。只有道人清楚地看到,紫电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丘寿头顶,紧接着便是“啊”的一声惨呼,短暂而凄厉,白居不易听后不禁浑身一抖,待众人再睁开眼时,丘寿已然无疑无踪,只留下一把佩剑斜斜插在土中。
“丘寿!”范宏悲愤怒吼一声,长剑出鞘,噗噗两声脚步声响后,天外突然飞来一根冰锥。这冰锥迅疾难避,丘寿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冰锥贯胸钉在了地上,双膝别扭地曲折着,惊愕的神情永久性地遗留在了他的脸庞上。
丘寿黑色的血慢慢将冰锥染成红色,在阳光下发出诡异的光。
“赵子龙,求生,还是求死?”道人始终站在供桌前,未挪动一步,然而平台上转眼间已死了两人。
白居不易听见自己双手的骨节被自己捏得噼啪作响,他已然双目喷火,想要将那道人活活烧死,可道人却并未因之侧目。
他的眼里没有刘备,显而易见。
范宏的血渐渐流入了朱红色的符箓之中,让这原本有些暗沉的诡异符号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赵云还没有说话。
白居不易有句脏话就快要脱口而出。
可有些东西比这句脏话飞出去得更快,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