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见到当今皇上,更未想过胡亥对沛县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什么时候调查的?
这天下大乱,六朝皆崩,但凡有点见识的,谁不想重履前辙,自领一国呀。
苏秦张仪其以亡乎?!
No!
天下尽然矣!
当然,现在人家都知道了,该老实就得老实,这个时务萧何还是识有的。
“陛下所言是及,何等其无主义,皆因听刘季那厮欲为丈夫,窃为事从英雄耳。”
胡亥哈哈大笑,曰:“汝等皆视天下为计,假己为朕,当如是乎?”
萧何急忙再次伏地,惶恐答曰:“罪民百死不敢!”
“唉~,起来起来,无须如此紧张嘛,此时毋存朕与卿,当好友其交,倾心论计天下其治也。萧何,视朕不及刘季乎!”
“罪、罪民不敢……”
“这就是了,别紧张,好好坐起来,与朕聊聊。”
胡亥盘腿坐到萧何一边,真的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一旁的喜,见此大惊,急冲外面摆下手,两个粗壮的宦官慌抬了一张矮几进来,将胡亥和萧何隔开,又敬来一爵茶。
“无妨无妨。”胡亥摆手笑道:“朕值当年岂不如其,再拿一杯来,赐与萧何。”
“唯。”
其中一个太监去倒茶,另一个仅退一步,侧身而立。
胡亥没法再赶他走,这是尉缭定的规矩,不从制,人就杀了,连他家人一起。
当然,胡亥也可另做交待,可这不是平添麻烦嘛。
茶来了,萧何是真渴了,嗓子早干得冒烟了,顾不上君民之别,谢过之后,捧起爵一饮大半,其后又慢慢品了两口,心里说,这啥玩意,苦中透香,如此提神,还是特么做皇帝好,老百姓上哪喝去。
他很清楚,说真话,也许不能有啥好下场,但要不说真话,那肯定没好下场,接他家人差吏已经在路上了。
偷着紧了紧嗓子,萧何低头回道:“回陛下,先始皇帝王上,一统天下,重制其政治于国,亦重制其法治于民,然未重制其礼抚其心,是为一失。”
说完这句话,萧何顿了一下,偷眼去看胡亥。
他知道,不拿出点干货给这个莫名其妙对自己很了解的皇帝,是没办法过关的。
但不知道这个看着有点憨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少见识。
胡亥听他一说,脑子里轰的一下!
萧何说的对呀!儒家之道后世沿用近两千年,不是没道理的。
“说得好!接着说。”
萧何毕竟一时人杰,看人还是会看的,知道胡亥是听进去了,还有些许赞赏,心中安定了,继续说道:
“谢陛下,以何所知,今虽平六国共成一秦,聚六国君臣于咸阳,然非其数可尽,天下不止六国遗贵,遗民亦不可数也。其于当世无迹可循,欲使驭之,空耗无数,乃为下策。岂不余,勿视其等,静候其变。今秦军南下平越,北抵匈奴,其众必乘机而起,使上策迅雷之兵,彼时陛下天威一指,复平其乱,则天下皆平。”
萧何这段话真是说到胡亥心里去了!
六国遗贵岂能甘心侍秦,不只他们,老百姓也很多觉得自己是齐国人、赵国人、楚国人,在心里根本不认这个秦国,只是被强权统治没办法罢了。
这些人,数都数不过来,国家耗费无数钱财防着他们是没用的下下策,不如装不知道,等着他们动手。
现在秦国大军南下北上,这帮人肯定想借此时机搅乱天下,快速占领城池自立为王。
到时候,皇帝再次一平天下,将六国不死心的遗贵杀掉,基本再没啥力量能反了。
胡亥点头,赞道:“好!此乃人杰尽忠之言,其后呢?”
萧何将最后一口茶也喝了,在其沉吟之时,胡亥摆下手,示意宦官再倒一杯。
“陛下,其后之言或有悖逆,但皆是何内心之柬,望陛下恕何其过。”
胡亥一笑骂道:“啰嗦,朕不是说了嘛,就当你我二人是朋友,说的就是心里话,何来言过。你说,朕都听着,就算你骂朕,也不是不可。”
“罪民不敢。”
萧何借着第二爵茶的机会,感知了一下胡亥的态度,然后才放心说道:“陛下,既秦初始天下为之一统,当以一统天下之制为治,天下江山皆为秦土,天下万民皆为秦民,非彼时秦之一隅,故非彼时之政可治;于何所虑,必以名于天下知,众民之国皆为一体,故此,为收民心,秦二世于天下不和,当立新朝之名,已示与民共天下,为善;既为天下一统之新朝,必行共为天下之道,是以,当以道为君道,以法之法理政,以儒之规立德,方始天下人为天下人,非彼之前,为善。”
果然萧何,世出人杰!他的理论让胡亥感觉遇到了知音!
(但他没像大耳贼和黄毛怪那么虚伪又恶心的执手于塌抵足而言,还一宿……这画面……三国之风要不得!)
重立新朝之名,这件事胡亥不是没想过,但现在条件不允许。
秦为统天下,废百家而尊法,已经快二十年了,民间老百姓倒没啥,但始皇帝这个班底不好改呀。
皇帝是寡人,干活得靠手下的班子。
蒙怡蒙毅的蒙氏一族还好说,毕竟因扶苏的事,已经敲打了,知道该干啥。
王贲没几天了,王离兵事都一般,政事更不行,再说王家现在已经跟自己捆到一起了,荣辱与共,问题也不大。
可冯去疾和李斯,动不得呀~
论治理国家,识人用才,再没第三个人可以代替他俩。
尤为李斯,那是帮他家打下天下的法家铁杆,他便宜爹秦始皇的忠实拥趸。
要是在根本上换了他爹的规矩,李斯得气死!
再有以道为君道,这件事胡亥不是没想过,这事能干,不能说。
其实现在已经开始干了,冯李也感觉到了,不然怎么会怠工新政。
再就是,以儒礼完善和管理天下百姓的意识形态,这件事,似乎没法选择。
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承认,以法家的思想理论,打江山行,掌理一个小国行,要颠覆周朝千百年沉淀下来民众意识,管理百邦称成一国的天下,是万万不合适的。
很显然了,不管儒家有多少缺点,至少在管理意识形态这一块,目前没有比虚伪的儒家之道更好统治思想的工具。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土地上,奴性,已经成了一种基本天性,如果不针对这种特质,进行管理手段的调整,王朝的统治必然会失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喊的那个人是奔着王侯将相去的,而跟着他的那些人,就是一帮没有个人思考意识,跟着起哄的傻逼而已。
大丈夫当如是也一样,刘季得天下之后,他是当如是了,而那些跟着他的人,什么兵仙韩信,不管后世怎么吹捧和惋惜,不过走狗烹。
知道的有陈豨、英布、彭越,不知道的臧荼、利几、韩王信这些人多了去了。
为了戚夫人(所以胡亥想见识一下叫戚的到底多厉害,结果很失望,戚姬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和刘如意,刘季还曾想杀樊哙,因陈平和周勃抗拒,以沉默表示态度,此才作罢。就连萧何也找了个占用耕田的名义“械系之”,想杀掉他,当时整个朝堂哗然欲反,吓得刘季不得不把人放了。
从那以后,萧何其言其政在史书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又该怎么用他呢?胡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