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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鬼谶言

巨鹿的硝烟 杨骁 3253 2024-07-06 15:42

  诗曰:

  沉舟水色映寒空,离乱烽烟一剑中。

  九战残阳流血色,浮云不动汉旌红。

  ——《巨鹿》

  秦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秋天的一个夜晚,一匹快马载朝廷的使者郑容在关中的驰道上向着咸阳的方向疾驰而去。夜渐渐深了,当他走过华阴平舒的地界时,突然被一个立在路中的白衣人拦住了去路。就在郑容神情惊惧之际,那个白衣人如一阵风一般飘了过来,双手捧着玉璧递到他的面前。郑容恍惚的伸出手接过了玉璧。

  “替我送给滈池君”白衣人说,也不待郑容应允便转身而去。走出不远,他忽然转过身说,“今年祖龙死。”话音刚落,便瞬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对此李白有诗曰:

  郑容西入关。行行未能已。

  白马华山君。相逢平原里。

  璧遗镐池君。明年祖龙死。

  秦人相谓曰。吾属可去矣。

  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

  咸阳宫,郑容跪在大殿上,双手捧着玉璧,战战兢兢的向皇帝嬴政奏报了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嬴政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这块似曾相识的玉璧不觉一怔,他发现眼前的这块玉璧竟然是二十八年他第二次巡游渡江时沉入水中的那块玉璧。嬴政默然良久,然后故作镇定的说:“山鬼不过知一岁事。”说完,他向郑容挥了挥手,郑容起身退去。嬴政看着郑容的身影缓缓的消失在大殿的门口,他口中不觉的叨念着:“祖龙,人之先也!”阴沉而冷峻的面容难以掩饰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他命人召太卜占卜吉凶。半个时辰后,太卜上奏:“卦象,游徙吉。”听了太卜的奏报,嬴政阴沉的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十月七日,咸阳。一支庞大的皇家车队在仪仗的簇拥下缓缓的行驶在都城宽阔的街道上,车队的两边是盔甲鲜明的大秦禁军,这是皇帝出巡的队伍,是嬴政自统一中国以来的第五次出巡,也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了。这次他的小儿子胡亥请求陪同旅行,嬴政爽快的答应了。对于一个在历史上第一次统一中国的人来说,这不是一次寻常的出行,而是一种极具现实意义的政治行为。帝国的皇帝要通过自己的行动,将统一的理念传达到帝国每一个角落。向六国得臣民宣示自己的意志和决心,以此震慑所有潜伏在暗处的敌人。而更为重要原因却是他难以言表却又难以掩饰的他要驱除郑容冥冥之中给他带来的那个令内心挥之不去的隐忧。他以往强大的意志已然无法阻止一颗苍老的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向往,他在太卜的卦象上看到一种希望,一种足以对抗天意的希望。他怀揣这份希望开始了这一次漫长的旅程,却是一次他无法回归的旅程。此时端坐在车中满怀憧憬的嬴政还不知道,山鬼的谶言注定无可避免,他将在这次的旅途中结束自己辉煌的一生,也将在这次的旅途中与他和他帝国的命运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相遇,并以一种偶像的力量激发起他们内心隐藏的光荣与梦想。而自己却只能无奈的与他们擦肩而过,与历史擦肩而过。毁掉他万世帝国的梦魇,将在这一次的旅行中全部出现。

  当嬴政的车驾快要驶出咸阳城门的时候,一身布衣打扮的刚刚来到都城公干的沛县亭长刘邦和路边围观的百姓一样面对皇帝的车驾慌忙的拜伏于地。当头戴冕旒身穿龙袍的大秦皇帝从自己的身边缓缓经过的时候。刘邦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竟抬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某莫名强大的力量所击中,那一派壮丽与威严在他平静的内心中陡然搅起巨大的波澜久久不能平复。望着嬴政车驾远去的背影,他不觉长叹一口气,说道:“大丈夫当如此也!”

  天子的车驾缓缓的出了咸阳城,这次他不再一路向东,而是径直向南出武关过宛县南下云梦。在九嶷山嬴政祭祀了虞舜,然后沿长江东下,过丹阳到达钱塘。当嬴政巡游的銮驾经过会稽郡时,避仇于吴中的下相人楚国名将项燕的后代项梁和他到侄儿项羽赶到钱塘江边围观,被清路的御林军拦在路边。跪在芸芸众生里的项羽,抬头望着威严逼人的天子仪仗从自己的身边缓缓经过,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荣耀和梦想所在,“彼可取而代也!”项羽颇具豪情的说。吓得项梁赶紧捂住他到嘴说:“这是要灭族的。”庆幸的是世事太过吵杂,一个小人物即使是发自内心的呼喊,高高在上者也不会有丝毫的听闻。赢政的车驾没有一点犹豫便从这位未来的霸王身边绝尘而去。他饶有兴趣的登上会稽山,祭祀了大禹,又遥祭了海神。然后他郑重其事的立了一块碑,镌刻的铭文毫无疑问的宣扬了皇帝陛下伟大的思想和功业,这是他最后留给天下臣民和后世子孙的遗产。

  嬴政从吴越之地尽兴而返。从江乘县渡江,沿着海岸一路北上到达琅琊。已经出海几年寻求仙药而不能得的徐福,此刻心情恐惧到了极点。侯生和卢生的前车之鉴让他深知欺骗之术不能长久,但不骗下去就会顷刻之间祸及自身,处在两难境地的徐福最终只能选择孤注一掷。他惴惴不安的来到嬴政面前,拜伏于地虔诚的说道:“臣此次出海终于见到了仙人。东海之外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漂浮于万顷烟波之上,山中云雾缥缈玉树琼阁若隐若现,都是神仙修行居住之地。臣颇具机缘到了蓬莱仙山,在一座用灵芝仙草建造的宫殿里,臣看到了闪着金光的长生不死之药。”

  “可曾取得回来?”嬴政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见徐福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忙问道。

  “未曾。”徐福煞有介事的回奏。

  “为何?”嬴政听了徐福的奏报,脸上露出一丝的不悦。

  “仙人说陛下礼品菲薄,仙药只可远观而不能取得。”徐福见嬴政的心思已经落入自己精心布下的局时,便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

  “应该拿什么礼品奉献仙人,才能取得仙药?”嬴政迫不及待的问道。

  “献上良家童男童女及技艺百工,便可以求得仙药。”徐福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嬴政听了长出了一口气,他本以为仙人会要的什么难以寻找的稀世珍宝,原来这般容易。他立刻颁发诏令,遣发三千童男童女及各种工匠随徐福出海。徐福带领众人在嬴政期望的目光里杨帆出海,船上的桅杆一直消失到海洋的尽头。船队出海不久就遇到了一场大的持续数天的大风暴,滔天的巨浪让船上所有的人都惊骇不已无所适从。失去了控制的船队被风暴吹到了朝鲜半岛。在朝鲜短暂停留之后,徐福觉得这里距离中国依然不远,倘若皇帝醒悟过来,派兵来追很容易被发现,便率领船队出海继续向东航行,孤独而单调的海上航行已然让人忘记了时间。多少天后他们发现一块陆地,这块陆地是一个巨大岛屿,船上的人以为到了仙境都欢呼雀跃起来。船只渐渐靠近岸边,他们跳下海滩踏上了这片令他们失望之极的荒凉的陆地,这块登陆之地叫做秦津。接着他们徒步走进了一块平原广泽之地,在这里安家落户开荒种地生息繁衍。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努力成为未来的一个国度积淀。

  徐福的出走,仿佛带走了他身体里仅有的精魄。往昔强壮的身躯瞬间变得孱弱不堪。嬴政用尽气力支撑着自己憔悴的病体坐在车驾里,随着车厢的颠簸不自觉的摇晃着身体。他伸手挑起车窗的窗帘,看了一眼车窗外骑马跟随车驾的上卿蒙毅,这个自己最信赖和倚重的大臣。突然嬴政下令停止了行程,命蒙毅上车。在车上嬴政向蒙毅交代了一个格外神秘的任务,让他为自己向山川神灵祈祷。或许是晚年的嬴政觉得自己一生杀戮太重遭到了上天的厌弃,才渴望以一种虔诚的方式得到救赎。蒙毅带着嬴政对生命的无限渴望和眷恋,踏上了返回南方的路。蒙毅和他的兄长蒙恬本是不折不扣的将门之后。祖父蒙骜和父亲蒙武都是秦国战功显赫的名将。嬴政统一中国后,命蒙恬统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一举收复河套地区。从此他便留在了这里,忠实的履行着始皇帝的意图,利用险要地形修筑了一条西起临洮东到辽东蜿蜒一万余里的长城,并率军一直守卫在那里,守卫着帝国的边疆。蒙毅官做到了上卿。嬴政格外推崇蒙氏一族,非常赏识蒙毅的才能,甚至陪同皇帝外出都坐一辆车。没人知道在即将到来的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上,这位皇帝格外尊宠朝中将相无人敢与争权的帝国上卿的缺席将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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