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刚刚发出宫门,朝廷又闻汉中太守苏固急报,有汉中巫人张修率五斗米道教徒在巴郡发动叛乱,扰乱东川,攻打周围郡县。张修本系道家,又擅长巫术,常为当地百姓治疗疾病,凡被治愈者以五斗米为酬,并自愿归为部下教众,尊张修为五斗米师,图谋造反。苏固事先听了部下探报,见五斗米道乱状渐成,遂先发治人突发大军,将张修及其徒众一场奇袭,赶出汉中。张修失了汉中,只得向南逃到巴郡一带活动,因其身为巴巫,对巴人巫术自是十分熟悉,并以此传道,时刻图谋东山再起。至此灵帝中平元年,闻说张角率太平道在冀州反了,张修也于同年七月在巴郡发动五斗米道徒,趁势反于巴郡、汉中,攻夺州郡。
灵帝得此急报,心下大慌,只得再次问计于大将军何进。何进闻报心下也是惊慌,但以眼下军力,也只能是顾此失彼,无力兼顾。再三权衡之后,便奏劝灵帝道:“陛下休慌,臣以为汉中地处偏远,地广人稀,巴郡更是群山叠障,穷山恶水,自古以来飞鸟难度,能成甚么大事。汉中太守苏固手下兵多将勇,并颇晓谋略,区区张修不足为意。如今幽冀黄巾猖蹶,实为大患。可在平息冀州黄巾之乱后,派遣一员宗室勋将入蜀,叛乱即可平定。眼前只顾督促皇甫嵩、朱隽与董卓出兵,务必限期剿灭黄巾贼军,再剩胜西顾为上。”那灵帝本来是个没有主意的,听了何进之言,便不理苏固奏报,即刻下诏催促皇甫嵩和朱隽进兵。
皇甫嵩、朱隽领了朝廷限令,因见黄巾军势大,实在难以短时扑灭,遂面面相觑,坐困兽愁城。二人正在无计可施,忽闻报帐外有三员大将,领了五百军马前来报号,自称是涿郡刘玄德,奉了中郎将卢植之命,引关羽、张飞二人前来助战。皇甫嵩闻说是卢尚书派来之兵,不由意外之喜,急令请入帐中,相见已毕置酒相待,为其三兄弟接风洗尘,并问卢尚书广宗战况。刘备有问必答,将河北战事简单说了,又于酒席之间进献火攻夜袭之计,自告奋勇愿为前部先锋。皇甫嵩大喜从之,果然一夜间趁敌不备放火攻破宛城,杀了守将韩忠。皇甫嵩乘胜而进,接着大破张梁、张宝,复夺了颖川郡城。二张引败残军士夺路而走,却又遭遇骑都尉曹操,率一支朝廷禁卫兵马拦住,被大杀一阵,斩首万余级。张梁、张宝死战得脱,张梁逃往曲阳,张宝逃奔阳城。曹操见过皇甫嵩和朱隽,报说自己功劳。皇甫嵩对曹操大加抚慰,言说定将其大功奏报朝廷,曹操大喜,随即请命,引兵追袭张梁去了。
刘备见颖川贼兵大败,遂将卢植约会合兵之事向皇甫嵩、朱隽说了,即引兵复回广宗,向卢植复命。不料行到半路,却遇到从广宗败下来的官军,后面漫山塞野,黄巾军盖地追赶而来。玄德弟兄三人飞马引军而出,一阵冲杀,黄巾追军大乱,败走五十余里。汉军遇救,一个为首的将领过来向玄德致谢。玄德就问卢中郎何在?那员汉将惊异道:“将军尚不知道么?卢中郎因恶了钦使左丰,被他进谗言所害,今已解送朝廷问罪去了。现新任总兵,乃是骑都尉董卓。因他不知城中贼兵底细,以致误了战机,才有此败。将军即是卢中郎旧部,又救了我等,可随某去见董将军,必被见用。”刘关张弟兄三人听了,略一商量,因与那董卓素不相识,只得辞了那员汉将,连夜引军再来投奔朱隽。朱隽闻说卢中郎被奸人陷害,于是劝解玄德,定与黄甫嵩力保卢中郎;一面重新部署军力,与刘备合兵一处进讨张宝。
此时皇甫嵩已与曹操合兵北上,与张梁大战于曲阳,连胜七阵,阵斩张梁于城外。直到平定河北之后,才知张角已死,遂发开张角之棺,戮尸枭首,送往京师。大将军何进闻说河北之乱已平,贼首张角首级入朝,不由大喜,乃奏请朝廷加封皇甫嵩为车骑将军,兼领冀州牧,镇守河北之地。皇甫嵩又表奏卢植有功无罪,何进趁机逼勒百官联名上奏朝廷,声言十常侍一党把揽朝政,屈害忠良。灵帝只得下诏,罢黜左丰之职,即复卢植原官。曹操因杀贼有功,况且走了大将军何进的门路,当即被封济南相实职,即日班师赴任去了。
朱隽闻报张角、张梁两路贼兵皆平,便催促军马,率刘玄德三兄弟与张宝战于阳城。张宝急于为二兄报仇,率全军在城外列阵,声言要与朱隽决战。两阵对圆之处,刘玄德催马突出,觑得真切,暗处发箭射中张宝左臂,黄巾军大乱。朱隽趁势挥军大进,张宝带箭逃入阳城,坚守不出。朱隽催军全力攻打,围城十余日,四面水泄不通。挨到第十一日,城内绝粮,人心大慌。黄巾军遂起内变,部将严政刺杀张宝,出城献首投降。朱隽遂以得胜之师连平数郡,与刘、关、张率三军掩杀。得意之余却不防备,被黄巾党首孙仲引贼众赶到,复夺宛城。朱隽闻知宛城得而复失,急率刘、关、张三人杀回,离城十里下寨,一时无计可施。忽见正东旌旗招展,一彪人马前来,为首一将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却是吴郡富春人孙坚,现任下邳丞,因见黄巾寇起,聚集乡中少年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前来接应。朱隽大喜,便令孙坚攻打南门,玄德攻打北门,自己攻打西门,三面攻打,只留东门。
那孙坚领本部军来至南门之外,果然勇猛如虎,喝令催动战鼓,架起长梯攻城。孙坚附梯而上,独身一人首先登城,亲自斩杀二十余人,从城上飞身夺槊,打开南门,呼唤众军入城。孙仲闻听南门城破,慌不择路,率领十数个随从突出北门,却被刘备迎面张弓一箭,翻身落马而死。朱隽大军随后掩杀,斩首数万级,降者不可胜计。至此南阳一路十数郡皆平,河南黄巾之乱平息。朱隽班师回京,灵帝大喜,诏封其为车骑将军,河南尹。朱隽表奏孙坚、刘备二人战功,为二人请赏。大将军何进看了朱隽奏表,心想今后正用得着他,便卖个人情依其所请,奏封孙坚除别部司马,刘备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让二人克日赴任。
放下孙坚不提,单表刘备兄弟三人。刘玄德获封领旨,因系文职并无领兵之权,只得先将兵勇散回乡里,止带亲随二十余人,与关、张二弟前来安喜县中到任。署理县事不到一月,因为与民秋毫无犯,县里民众尽皆感化。刘玄德平日苦劳政事之余,每每想到自己三兄弟战功卓著,却只得区区县尉之职,未免心中怏怏不乐。自到任上之后,与关、张两位兄弟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便是亲生手足,也不过如此。那关羽和张飞本来私产丰厚,不愁钱财,此次尽散资产随刘备力破黄巾,大小数十战杀敌无数,最终未得封赏,倒也无甚怨怼之心,深信凭大哥心机,定有计较,终有一日施展胸中报负。此时见县中政务清闲,无甚要紧大事,却正好趁着闲暇打熬气力,依照兵书所载专心演练刀矛。当下将赵云所转赠左慈师父器械用法反复练习,三五个月之间,不觉各自武艺精进,已与桃园结义时大不相同,颇有脱胎换骨之感。刘备曾于战阵中箭射张梁、孙仲,自此愈加精练骑射,不觉箭法大进。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且说玄德到安喜县上任已及半年,这日忽然接到朝廷公文:如今天下太平,武事不宜再举,此前但凡因灭黄巾仗有军功而为地方长吏者,当视其政绩优劣进行淘汰。却原来自从黄巾乱事平息,十常侍一党谀词如潮,将灭贼大功皆归于灵帝,并乘机排挤大将军何进,要将因立有战功而被何进提拔者统统驱出朝堂,以剪除何进的军权势力。汉灵帝自觉文治武功远超先祖,事后不思此番致乱之源,听了十常侍之奏甚觉有理,遂下诏罢黜功臣,并置西园八尉,统归小黄门蹇硕署理,借以削夺何进兵权。同时诏令各郡,淘汰因军功获封诸官,并派出都邮,到河北及山东各郡考核各官政绩,以定留黜名额。
刘玄德看罢诏令闷闷不乐,心道这政绩考核以何为准?无非仗着银子和朝中关系罢了。自己全凭军功得官,朝中并无可依靠之人,思来想去,只是怀疑自己应在遣散之列。这日刘备正在衙中闷坐,忽见衙役来报,前来考核政绩的督邮大人已行至县外,专侯县尉迎接。玄德闻报,只得打点精神,率关张二人出郭迎接,见督邮施礼。那督邮坐于马上,却不回礼,只以鞭稍指点作答。关、张二人俱有怒色,只是不好发作便了。三人将那督邮让到馆驿,督邮南面高坐,斥退关张,只留玄德侍立阶下,洋洋问道:“刘县尉是何出身?”玄德强自忍耐答道:“刘备乃是中山靖王之后,自涿郡剿戮黄巾,颇有微功,因此得除区区县尉。”
督邮听了,面皮通红,大喝道:“你诈称皇亲,虚报功绩!目今朝廷降诏,正要沙汰你这等滥官污吏!”玄德见他如此说,冷笑而退,归到县中召集县吏及云长、翼德商议对策。县吏沉吟道:“这督邮一路行来,沿途勒索,谁人不知?各州县官吏为保官职,哪一个不将金银奉上?今日到了咱们闻喜县如此作威作福,更无别说,无非是想要贿赂罢了。”玄德点头,唯有叹息不语。张飞忍耐不住,拍案大怒道:“真真是岂有此理!哥哥与那孙文台、曹孟德同样功劳,他们因有门路,各得显官肥缺上任去了。哥哥乃皇室帝胄,只为朝中没有说话之人,卢中郎又自保不得,这才只落得这不入流的小官儿,还要受那害民贼官的勒肯。此一番好了便罢,不好去休!”云长亦怒道:“我弟兄散尽家财,费了千万金银,历经百十余战,早知仅换得一县之地,又经受此番凌辱,不如且在桃园自在快活!”
刘备道:“兄弟,我等起兵本为‘上扶汉室,下匡黎民’,并不为贪恋此区区微职。我自有处,兄弟们不必寒心。”当夜话不尽欢,各自散了。次日,那督邮竟自指使随从,先提县吏到馆驿中去,勒令其指称县尉刘备害民罪状。县吏不肯诬告刘备,督邮恼羞成怒,命人将县吏加以刑讯。那县吏被打得皮开肉绽,号呼之声闻于馆驿墙外,刘备闻报,怒火三丈,心下主意已定,遂独自气愤愤寻来,一手叉开那拦阻的门役,闯进馆驿。早见那督邮在檐下高坐,令从人将县吏绑在院中柳树之上,逼他捏造自己所谓害民罪状。玄德怒从心头起,大步上前,一脚将督邮踹倒在地,回手从人役手中夺过皮鞭,着力向那督邮打了二百余鞭,打得那督邮杀猪般讨饶。督邮带来的人役见此情状,直吓得呆了,并不敢上前解劝。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只听门口喧嚷,却是云长、翼德二人一同寻到馆驿中来。关羽扬声叫道:“兄长建许多大功,仅得县尉微职,反被此等贪墨污吏侮辱,不如一刀杀了。”说着大步上前,已将那督邮揪在当堂,放倒平地,抬脚踩住胸口,自肋下拔出刀来。张飞跟着大叫:“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双手指东打西,将那些欲待上前的督邮随从打得鼻青脸肿,无力近前。督邮被关公踩在地上,耳中闻此恶语,更是魂飞魄散,不住口地呼叫饶命。玄德尽力打了半天,已消了胸中恶气,示意二弟云长放了督邮,又从怀中掏出印绶,挂在督邮脖子上,用鞭杆敲着他的脑门斥道:“据你这等行为,才是不折不扣的害民贼,反来诬陷别人。若依我二弟之意,本应将你杀却,又恐连累了一县百姓。我今日弃这微官而去,你有本事就来缉拿。”又让翼德放了县吏,复以捆县吏之绳缚了督邮,绑在院中柳树之上。那督邮不能回言,原来连打带吓,早已昏晕过去。玄德遂与二弟返回县衙,收拾行李马匹,三骑马竟出县城北门而去。那县吏自忖闻喜县不可久留,也带领家眷另投他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