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的时候,路荣和霍光回到了霍府,管家张福站在府门口,呆呆地望着路口,见到路荣从马车上跳下来,张福嘴唇翕动了两下,话没说出来,眼泪却盈了眼眶。
张福抬手拂了拂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老爷和荣少爷回来啦。”
路荣心中测然,走到张福身旁问道:“福叔,张关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张福叹了口气,道:“这大冷天的,他就穿了一件棉衣,没吃没喝……”
张福说不下去了,又一次抬手拭了下眼角。霍光迈过门槛的时候,拍了拍张福的肩膀。
路荣没回房间,他直奔马厩。路荣打算,如果马倌连朋不在,就好好翻腾一番,把茂青藏在这里的东西翻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是否跟鸿宾楼刺杀案有关。
但路荣刚走到马厩跟前,就看到了茂青,一匹黑马在干草上卧着,他正蹲在黑马侧面,瞥见路荣,茂青喊道:“荣少爷,你来得正是时候,快来搭把手。”
路荣走近一看,黑马的马腿受了伤,茂青正在给它医治,黑马安静地卧着,茂青一双粗糙的大手居然灵巧得很,细致地将黑马破口处擦拭干净,又敷上草药,最后接过路荣递来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包扎妥当。
“好啦!敷上药很快就会没事的。”茂青抚摸着黑马的脖颈,轻声说道。黑马似乎听懂了一般,眨了眨眼睛。
茂青拍拍手站了起来,望着路荣问道:“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想骑马啊?天黑了,别骑了,容易伤着马。这个家伙就是今天找张关时,出门太早,不小心被尖石划破了。”
路荣忽然觉得,一定是自己误会了茂青,一个能对动物如此怜悯的人,不会有一颗恶心。
路荣坦然笑道:“我不骑马,我来看看‘花翎’,我打算把‘花翎’送给雁妹妹,今天是来不及了,等雁妹妹回府的时候再送她吧。”
茂青又抱过来一些干草,让黑马躺得更舒服些,听到路荣的话,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这礼物送得好,上官小姐一定高兴极了。”
路荣装作莫不经心地闲聊道:“今日在皇城司,见着他们带了具尸体回去,听裴大人说,是南城开酒铺的阿鲁。”
茂青突然晃了一下,脸色骤变,大惊道:“阿鲁死了?”
“怎么?你认识?”
“啊~是啊,我常去找他买酒。”茂青很快镇定下来,但眼神依旧慌张,接着问道:“他怎么死的?”
“不知道,还在查。”
“有消息了告诉我一声,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好歹也算相识一场。”
茂青停下手中活计,走到马厩门外,抬头看起了夜空。
路荣凑近了些,想看清茂青的神情,茂青一脸怅然,声音略带嘶哑地说道:“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
路荣嘲讽地哼了一声,愚昧,宇宙中的星体自有生死规律,跟地球上的人类没有一毛钱关系。
“只有阿鲁一人死了吗?”茂青忽又问道。
路荣有些诧异,茂青这么问是何意?路荣答道:“我只看到了一具尸体。”
茂青“噢”了一声,依旧看着夜空,喃喃地唱起了歌,路荣一个字也没听懂,应是唱的是茂青家乡话,歌声悠扬,让路荣听出点草原歌曲的旋律。
“茂青叔,你唱的是什么歌?”
“家乡的歌,是说一个放羊的男子,迷了路,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回到家乡的故事。”
伤感从路荣心底滋长起来,回家?自己可还回的了家?那个喜欢摘绿化带里月季花的老妈,可还依旧打着麻将唱着歌?
路荣痴痴地望着星空,待回过神来,茂青已经没了踪影,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茂青是给自己下了迷药吗?路荣心头一凛。
马倌连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在给两匹瘦马加草料,所谓马无夜草不肥,这两匹瘦马得趁这冬天多长些膘。
“路荣,不发呆啦,刚才跟你说话都不理人。”
“你见着茂青了吗?”路荣不高兴地问道,这些杂役里,就只有连朋不管自己叫荣少爷,让路荣心里很不爽。
“茂青?他来了?哪儿呢?”连朋四下张望了一番,接着说道:“你脑子又犯病了吧,跑到马厩找茂青,切!”
路荣气得狠狠白了他一眼,扭身回屋了,心里还纳闷,刚才自己怎么就入了定一般,难道茂青会催眠术?
路荣回屋睡觉去了,霍光则刚从屋里走出来,踱到后院东南角一棵大松树旁,果然不出他所料,张福正在树下焚香祷告。
张福见霍光走来,急忙站起身,起得急了些,头一昏差点摔倒,霍光一把拖住他胳膊,稳住了身子。
“老爷,你怎么来了?大冷的天,别冻着喽。”
“我一猜,你就在这儿,走吧,去书房喝两盅,咱俩好久没喝酒了。”
“老爷,这,不合适吧。”
“咱两人,没有尊卑之分,当年要不是你父亲从河里把我捞起来,我早就不在啦。快走吧,这鬼天气,真冷!”
霍光二人返身去了书房,张福烫了一壶酒,取了些风干鹿肉做下酒菜,两人围着暖炉,你一杯,我一杯,喝了开来。
霍光二人喝酒之时,廷尉贺昱和桑弘羊此刻也在觥斛交错中,桑衡满脸堆笑给两人斟酒,贺昱笑道:
“桑公子,你也一起来喝两杯,不用怕你爷爷。”
桑衡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两位大人饮酒,晚辈自当好好伺候。”
贺昱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赞道:“这孩子,可比他爹强多了。就让他在我身边当差吧。”
“那可就有劳贺大人了,衡儿,还不赶紧谢谢贺大人。”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打更铜锣声和更夫的声音——“平安无事”。夜已深,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