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汉立国七年新春，百官以及各大异姓王齐聚修缮一新的未央宫。分为两列，整齐排列于殿下。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张耳被杀，陈余殒命。汉军终于将屠刀伸向当初分封的诸侯王。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汉皇最忌惮的那位王，却在之前大破匈奴，救回了深陷重围的汉皇。

　　项羽站在殿下那条红色大道的一边，王公大臣的前列，望着天空出神。英布站在离他不远处的位置。虞子期，钟离眛也站立在未央宫的大殿下。昔日楚将都已经散落在群臣之中，不复往日荣光。

　　龙且没有来到这里，他置刘邦的邀请于不顾，公然抗命。他知道刘邦不仅想要项羽死，也想要自己死，所以现在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只是为了迎接与汉军的最后一战。

　　鼓乐号角奏鸣，宫娥翩翩退下，在大殿的百层台阶上，汉皇刘邦出现于群臣的视线里，在他身边站着虞氏。虞氏戴着凤冠披着黑色绣金的凤袍，端庄美丽，尽态极妍。

　　楚王项羽看了皇帝和皇后一眼，然后别过头来，继续双眼出神地望着天空。

　　刘邦和虞氏一阶阶走下大殿，来到百官之间。这时英布发现了皇后的异样，身形步伐皆无问题，但是眼睛里……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任谁看，都会发现，此时虞姬的眼睛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的眼睛。那一瞬间英布便想到了那曾经见到过的操控人心的巫术，汉军方士。

　　现在的虞姬是一个被方士控制的虞姬。或许也只有这样，刘邦才能留住一个活着的虞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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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位臣工，今日新春，朕还有一喜讯……皇后虞氏孕有龙子，已一月有余。算上吕夫人所诞的三位皇子，这是朕的第四个孩子了。”

　　在百官的整齐的贺喜声中，刘邦笑着走到沉默着的项羽面前。

　　“楚王，你不该恭喜朕吗？”

　　项羽应声面色阴沉地单膝跪下，向着这个自己曾经的战友，下属和对手缓缓低下了头。

　　“……刘邦！”

　　群臣中突然传出一声爆喝，人们诧异地转过头去，视野中，几十步开外的虞子期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了一把闪着冷芒的短刀，拨开身边的大臣，飞身向项羽面前的刘邦冲过来。

　　刘邦刚刚还挂在脸上的胜利者式微笑便凝固了，但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行刺者，并没有惊慌，只是冷着脸挥了挥手，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什么似的。

　　羽箭划破空气的尖啸，金属撕裂皮肉的声音。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虞子期手中的短刀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右胸和手臂上各插着一支箭，半跪在了刘邦的十步开外。鲜血染红了虞子期的衣襟，而在不远处，几名禁卫军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长弓。

　　“你既为皇后虞氏之兄，与我应为亲族。”刘邦戏谑地看着负伤的虞子期说道：“我又封你为诸侯王，让你地位尊崇，不比昔日于楚王座下时低微，可你，就用这个报答我？”

　　“因为，你是条狗！”虞子期低垂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一双怒目死死地盯着刘邦。

　　后者叹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杀”字，站立在一旁的车骑将军夏侯婴就拔出剑，一步一步朝虞子期走了过去。

　　夏侯婴手起剑落。虞子期的鲜血缓缓地在大殿下的砖石上流淌，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大臣们低着头，噤若寒蝉。而项羽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仍然单膝跪地，深深地低着头。

　　“楚王……虞子期是你的老部下，也是我的舅兄，可惜他一时糊涂，我只能令他伏法。”

　　刘邦又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向项羽说道：“我也不想对你们这些昔日的战友痛下杀手，不过你还是很识时务的，这让朕甚感宽慰。”

　　“……而且，你救过我啊。”刘邦在低下头对项羽耳语了这一句后，便直起身，放声大笑起来。

　　“项王，难道你真的已经麻木了吗，那可是你的结拜兄弟，也是虞姬的长兄啊。”英布看着虞子期死在众人面前，默默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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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一刻，刘邦身旁的虞姬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她突然用尽全力伸手拔出了刘邦腰上的佩剑，然后……直直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百官震悚，一瞬间四周寂静无声。汉皇刘邦目瞪口呆，项羽也终于应声抬起头来，然后目眦欲裂，站起身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

　　虞姬从剑锋上离开，拖着血迹，倒在楚王项羽的怀里。这一刻人们忽然发现，她那没有灵魂的眼睛好像突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愿意与你相遇。”虞姬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笑了一下，再也没有了气息。她轻轻闭上了双眼，才刚刚重逢，就永远地离开了阔别已久的爱人。

　　她用最后的力量挣脱了刘邦的方士巫术对她多年的控制，死在了项羽的怀中。

　　楚王项羽低着头，眼神从震惊恢复到无比平静。然后他抱着虞姬纤细的身躯直立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处于惊愕中的刘邦。

　　“……刘邦。”话音一字一顿，这一刻项羽那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杀气似乎又回来了：“我答应投降，不跟你争，隐忍至今，只希望你能善待虞姬。但是刚刚我就看出来了，你一直没有像答应我的那样，解开她身上的巫术。本以为她被你封为皇后，会有幸福的未来，可是……你辜负了我呀。”

　　“而且，你千不该万不该害死她。因为我为这个女人放弃了我和我所有将士的未来，既然你害死了她，那我也只好杀掉你了。”

　　“来人，给朕杀了他！”眼前的项羽并没有什么凌然的气势，但刘邦不知道是被什么吓到，踉踉跄跄连续后退了几步，然后才缓过神来，气急败坏指着面前这个昔日的西楚霸王大声吼道。

　　殿前将军樊哙提着利刃疾步上前。可就在他逼近项羽的同时，后者腾出一只抱着虞姬的手，头也不转地随手一拳，樊哙便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而樊哙手里的那把剑也转瞬便落到了项羽手中。

　　更多更密集的数声箭啸划破了空气，项羽挥舞起了长剑。随之而来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惊慌的大臣们愣愣地看向了声源处，只见项羽身边的地上插着十多只箭，却没有任何一根射中了他，或是他怀中的虞姬。

　　这时那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汉臣才恍惚间记起：传言曾说，楚王项羽，是整个东方大地上剑法最高超的人。

　　夏侯婴看着重伤的樊哙，迟疑了几秒，但还是大吼着，高举利剑冲了上去。项羽淡淡地别过头去，一只手尚抱着虞姬，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尚且垂着，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冲来的夏侯婴，就令他颤抖着，在距离项羽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步伐。

　　赶来的禁卫军团团围住项羽，却在其方圆二十尺的周围留出了一个空地，无人敢上前一步，即使项羽只是静静地抱着虞姬站在那里。

　　他旁若无人地低下头，看向怀中的虞姬，目光无限温柔。

　　“如果不是我当时远离彭城，如果不是你因此失散，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他说：“虽然已经晚了，但今天，我就用三件事情来让你安息。而在这之后，我们就会重逢。”

　　然后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下虞姬的身体，接着提起了长剑。

　　“刈汉旗，溃围出……诛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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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邦在慌乱间，头上的冕旒掉在了地上，但他已无暇顾及，转瞬间便躲进了禁卫军的方阵中。项羽倒提长剑，冲了过去。

　　英布看到那一刻项羽仿佛又成为了垓下战场上那个不可抵挡的战神，他静静地在远处看着项羽提起长剑冲向禁卫军的大阵，然后不顾任何兵器在自己身体上划开的伤口，斩碎一且胆敢抵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不论巅峰或是沉沦，鲁莽或是机敏，幼稚还是成熟，从始至终，这个天下，只有一个真正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