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简单说明来意，两人一齐往里巷里走去。这“富贵里”居住着百余户人家，高矮不一的土坯房屋杂乱的挤在一起，悬山屋顶上正脊两端的脊饰大多早已不知去向，伸出来简陋屋檐几乎遮住了半条巷道的阳光。巷道是踩得硬实的土路，晴天还好些，要是碰上雨季，就是一地的泥泞和积水。

　　富人居住的里坊就不会这样，街面上全都用整块的青石板来铺路，即使雨再大也是干干净净的，不会留下一点积水。

　　走在小巷里，两边黑黝黝的窗洞里不时浮出一两张苍白的面孔，偷偷的打量了两眼又慢慢地隐到黑暗中。这里的窗户都很小，大多数只由简几根陋的木条钉成，少数几间的窗格上还蒙着泛黄发黑的纱。即便这样，屋子的采光仍是非常糟糕，从窗洞里望进去什么也看不见，阴森森的透着丝丝凉意。

　　武壮的家很好找，就在巷子尽头的最后一间。按事先说好的，老梁上前“砰砰砰”的拍门，口里喊着：“老武、老武、在家吗？”

　　燕三站在一边细细打量，相比刚才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这里给燕三的第一感觉是：“干净”。虽然和那些房子一样也不过是土坯墙和木条门窗，但上上下下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凑在门缝上看了两眼才又把门打开，一名女子走出来款款施了一礼，说道：“民女见过里正。”

　　老梁转头看了燕三一眼，又向着女子说到：“武家娘子，老武在家吗？有客人找。”

　　这武家娘子看了看燕三，又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官人，十分不巧，拙夫外出未归，不在家中。”

　　自刚才，燕三就一直在观察。这女子言行颇为得体，却住在这样的地方，想来是大户人家里的婢女丫鬟出身。

　　看得出来，这户人家境并不宽裕，这女子穿着打扮极为朴素，浑身上下并无半件值钱的首饰。

　　不过这她似乎极会打扮，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裙也遮不住那婀娜的身段，一头乌黑的秀发被一只木钗盘在头顶，一张俏脸未施粉黛依旧惹眼，水汪汪的大眼睛略显疲态，眼角边鱼尾纹依稀可见。虽然是素面朝天，可也看得出来，这是个美人胚子。

　　老梁接口问道：“老武去哪了？几时去的？”

　　武氏答道：“拙夫前日一早出的门，并未告知小女子要去哪。”

　　想了想又说：“许是去的城外，拙夫前些日子曾说哪个里有人要他去打些木器。”

　　老梁接着问道：“可有说几时回来？”

　　武氏答道：“并未说过，您是知道的，拙夫出门有时两三天，有时十天半个月，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老梁点点头，这事他是知道的，武壮有把子力气，又会些木匠活，附近乡里的人常找他去做活，一去好几天才能回来。

　　燕三在旁边问道：“最近可还有人来找过他？”

　　武氏一早就看见里正身边这人穿着公人的衣服，还挎着把腰刀，知道是衙门里的人，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什么人来家里，如果有的话里正应该知道。”

　　老梁在一边点点头，证实了女子的说法。这里坊制度特别严格，不要说天黑宵禁后里门关闭，没有官府手令任何人别想进出，就算是白天也里正也常在门口守着，见到陌生人来访就要上前查问一番。

　　武氏追问道：“拙夫可是犯什么事了吗？“

　　燕三反问道：“你觉得你丈夫犯什么事了？“

　　武氏忐忑地答道：“小女子不知，拙夫是个老实人，只会给人打些家什，从没听说过有做过违法的事。“

　　燕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笑笑说：“娘子不要慌，在下今日来找尊夫是为了别的事。“说完他又细细地问，从身体情况、个人爱好到家庭生活、朋友往来，看似杂乱无章，却又环环相扣。

　　见这武氏对答如流，并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燕三又随口问：“老武平日里可有什么仇家？”

　　武氏听了仍是摇摇头说道：“拙夫与人和善，与街坊邻里关系也很好，从未听说他与什么人有仇。”

　　说到这她突然反应过来，双目瞪得像铜铃一般看着对方，“啊！”的轻轻叫了一声，又赶紧用手捂住了那张樱桃小嘴。

　　缓了好一会，才望向里正颤颤地问道：“可是我家夫君出了什么事？”

　　老梁没有回答，偏头看向燕三。燕三开口道：“娘子先不要惊慌，在下是城里的捕头，昨日是发现有人遇害，却也未必是尊夫，今日只是来问问。”

　　武氏听他这么说，愈发觉得自己丈夫一定是出事了，心里越想越慌，眼泪不自主地便涌了出来，再也止不住了，嚎啕大哭着非要燕三带她去衙门里看看清楚，燕三和老梁两人费了好大口舌才勉强安抚下来。

　　虽是不再闹着要走，可这武氏眼泪仍是止不住的流。因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子，两个男人也不好进屋，三人便一直站在屋外说话。给这武氏又哭又闹了这么一阵，半条街的人都给惊动了，不时有人探出头来看看，却也没人过来询问。

　　燕三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悄悄打量，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看了两眼便各自回屋去了，少数几个闲极无聊的八婆闲汉远远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只有一人有些奇怪，看样子这人年纪不大，从一开始便半隐在一间屋子后，一动不动的，既不上前凑热闹也不离开。他心下暗暗留意，却当作没看见一样，以免打草惊蛇。

　　燕三又问：“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人与他吵过嘴？”

　　武氏呜呜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摇头。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得一个踉跄，身子微微晃了晃。

　　燕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是这个反应，这女子必然有什么事没说。”从一开始他就在留意，这武氏表现一直很正常，包括一开始听到丈夫可能出事的反应，都没有什么疑点，可是最后这一下还是露了馅。

　　只是随后无论他和老梁怎样劝说，她都只是低头不语，一口咬定说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眼前这哭得梨花带雨似的小娘子，燕三心想那死者武壮年近五旬，不料家中妻子竟是如此年轻貌美。忽的心念一动，想起昨日仵作来报时说过，那死者右腿跟处曾经一处极为严重的刀伤，伤处十分微妙，虽未把这男人的命根子切下，却也可能受到影响。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