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贼首祭旗战歌扬
君侯左手抬起,向下轻轻一压,台下万余张嘴立刻收住了声音,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边深呼吸平复着心中的激动。
见麾下将士收放自如,如臂使指一般,他非常满意,稍稍顿了顿,提起手中青龙偃月刀猛地往下一顿,长刀尾上的刀纂撞击在木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祭——旗——“
随着一声怒吼,两名赤裸上身的九尺巨汉如同拎小鸡一般,提着一名瘦弱男子上到台前,三两下摆好,让他面向众军士跪好。
台下鸦雀无声,一个个都在猜测这人的身份,是被俘敌军?还是抓到的探子?
一名监斩官走到这人身边,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可知道我大汉有支王牌部队叫校刀营?可还有人记得咱们校刀营的战斗英雄武壮兄弟?“
校刀营是荆州军精锐部队中的王牌,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的不说,但就是场下站着的数千校刀营将士听了这话,各自心中一股自豪之气油然而生。
那监斩官又说道:“半月之前,我军中同袍,武壮兄弟退伍在家,不料却被这无耻小人勾结淫妇害死,现淫妇已畏罪自尽,只还剩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说,该——怎——么——办?“
武壮被杀一事在军中流传甚广,台下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事,军中同袍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彼此间感情甚好,本来听说这事的时候大伙就已经是怒火中烧,这会忽的听说凶手就在眼前,一下子,台下猛的沸腾起来。
“杀了这狗贼!“
“为武壮兄弟报仇!“
“剐了他!“
“杀人偿命!”
台下众将士无不义愤填膺,要不是军纪严明,他们早一窝蜂冲上去把这人撕成碎片。
台下众人虽是站在原地怒骂,却早已把台上那“小鸡“吓得不轻。他跪在台上腰都直不起来,额头触着台面颤颤发抖,口中发出呜呜的哭腔。要不是背上绑的木条支撑着,恐怕他早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了。
监斩官在台上大声的诉说着这恶贼的罪状,同时声情并茂的讲述起校刀营的辉煌战绩,武壮兄弟的英雄事迹,军中同袍们的战友之情。场下将士们听了感同身受,一起高声应和着,场中气氛越发炽热。
看众将士的情绪已被调动起来了,监斩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大声吼道:“与子同袍,生死与共!给武壮兄弟——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震天的呐喊声中,高台上寒光一闪,一颗斗大的头颅伴着一汪猩红的热血飞到空中,“噗通“一声砸在木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路,又从数丈高台上滚落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再看过去时,早已是面目全非,散乱的头发混合着污血糊得满头满脸都是。
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是激发了这些将士的热情,场面愈发热烈,每一个人都盛情激动、斗志昂扬,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登——船——“伴着嘹亮的军令,万余人的方阵化成道道溪流,有条不紊的汇入了停泊在岸边的百余艘战舰里。
也不知道是何时,一曲古朴悠扬的《秦风-无衣》若有若无的飘荡在空中。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口加入了这首战歌之中,高亢的歌声伴随着整齐划一脚步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大军集结地就在江陵城边上不远,悠扬的歌声传遍城里城外。大街小巷上的百姓们仿佛也被这雄壮的歌声感染了,一个个兴高采烈,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喜气洋洋的谈论着这件盛事。
歌声顺风传到城里,被风吹进“醉风楼”中,临窗一个轻侠打扮的中年男子望着窗外出神,右手还不自主的和着歌声在案上轻叩着节拍,全然没留意到五六只空酒壶已胡乱倒在桌案上。
缉盗司班房里,燕三颓然靠在墙角,手中一册卷宗轻轻散落在手边,祭旗的那一刀斩落了他多年的骄傲,虽然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明白,“南郡第一名捕”的名头已经毁了。他深深自责,是他的无能让真正的凶手至今仍在逍遥法外,而一个算不上无辜的无辜者刚刚被砍掉了脑袋。
离他不远处的一间牢房里,一具冰凉的女尸静静地躺在墙角,垫着潮湿发霉的茅草,连块盖尸的白布都没有。她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女尸的额头上有个骇人的大洞,上面乌黑的血迹早已凝结成块,和长发揪在一起。与之颜色相仿的是不远处墙上的那块红褐色血痕,也早已干透隐在肮脏的墙皮中。
她是武氏,这个可憎又可怜的女人直到昨日早上还在咬牙坚持着,凭借着幻想中的希望,哪怕别人告诉她第二天就要斩首示众。她不在乎,她不怕死,只要能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可惜,昨日一早,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靠在栅栏边坐着,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走过。虽然这人低着头,浑身上下还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她绝对不会认错。
她激动地大声呼唤着,隔着栏杆想要伸手拉住他,并且真的扯住了那人的衣角。正当她想要把心底压抑了好久的话向他诉说出来,那人却一把将她的手甩开。拉扯的那一刹那,他的脸转过来了,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脸,此时却是那么陌生,脸上满满都是憎恨与厌恶。
最后一点期盼就这样被无情的打破了,她哭了整整一个白天,从天明哭到天黑,滴水未进。
哭着哭着,她竟破涕为笑起来,初时还如夜枭的叫声一般瘆人,渐渐的,那凄厉的笑声居然仿佛变得明艳了。
当两名被惊动的狱卒前来查探的时候,萦绕在牢笼上空的笑声已变成了婉转欢悦的歌声,他们惊异地看见这伤痕累累的女子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正伴着歌声翩翩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没人想得到这白天还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女子居然还能又唱又跳的,也没人猜到这女子居然还有这番才艺。两名本是怒气冲冲的狱卒也被她曼妙的舞姿和悦耳的歌声吸引了,他们嬉笑着靠在牢笼外,一边色迷迷地欣赏,一边不着边际地说着些肮脏话。
虽然近在咫尺,武氏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的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
一曲唱罢,最后一个音符伴着她手上并不存在的水袖一齐落了下来。两名狱卒正咧着嘴大声叫好着,吆喝着要这女子再来一段。
她却美目一转,幽怨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牢门,那是早晨那男子最后消失的地。随即她低头猛地向墙上撞了过去。“嘭!“的一声,方才还明艳不可方物的佳人登时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那两个狱卒裂开的嘴还没来得及收拢,目睹了这一变故的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地立在那好半天,这才想起来赶紧进去看看,可又哪里还来得及。
这可是明天大典要用到的重要祭品,两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汇报,最后谁也没顾得上理会那可怜的女子,就任由她这样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