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韩玗提到造纸术,张通不仅知道,还很有心得:“不瞒公子,在下也曾钻研过造纸之术,怎奈几经周折,未得良果。”
“哦?”韩玗眼前一亮,问道:“请说出你的故事。”
“唉……”张通微微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家父也曾有过如此宏愿,想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意外发现纸张这种东西,便也想在纸上抄书,以供传阅。
可惜,纸张太粗,又脆。在上面写字本就不易,还不好保存,用不了多久纸张就会断裂,腐化成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家父也含恨而终。”
“我知道了!”没有顾及张通一脸悲痛,韩玗却是喜上眉梢。
韩玗道:“话不说不透,理不辩不明。你方才所说,让我想起了些事情。”
造纸术,韩玗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在浩繁的听书生涯中也听说过一些。
对造纸术的改进,主要在两方面,一为原料,二为工艺。
两方面的改进,都有共同的目的:降低成本,提高品质。
韩玗道:“我也有意改进造纸术,却苦苦找不到出路。刚才听先生说出现在纸张的缺点,我反而有了思路。”
听到韩玗有办法完成自己父亲的夙愿,张通略有些小激动,问道:“公子真有办法?”
韩玗道:“你方才说,现在的纸张,主要是粗糙,还有不易保存。粗糙我是知道的,倒是这个不易保存,我却不知。也正是先生口中的不易保存,让我想到了改进方法。”
张通见韩玗说得有模有样,面色微红,道:“公子请讲。”
韩玗道:“想要改进纸张,有两条路,分别是原料和工艺。”
张通道:“公子所言和家父一样,只是家父穷其一生,也没找到合适的原料和工艺。”
“咱们从纸张的缺点,一条一条来分析,”韩玗说道:“先说纸脆的问题,无非是纸张纤维的韧性不行,只要找到韧性好的纤维,便能造出不脆的纸。”
张通有点懵,问道:“何为纤维?”
“……”
韩玗觉得自己有些飘了。
他所谓的简单,是有现代知识加持之下的简单。抛开脑子里的现代知识,韩玗也就是个普通人,哪能做得了那么多大事。
这个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教书先生张通,连他都不理解什么是“纤维”,这么简单的概念,可见韩玗的造纸术对这个时代的冲击有多大。
韩玗觉得自己需要加速解锁全套初中教材了。当然,除了英语。
现在不列颠人自己都不说英语,解锁了也没啥用。
“简单来说,就像丝线一般,树皮上的毛刺……”韩玗语录伦次地说了一通,自己也没整明白该如何解释。
张通却仿佛明白了一般,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是想说麻吧,万物皆可如麻一般,搓成线,制成布?”
“呃……”韩玗觉得两人可能不在一个频道上,说道:“也对,也不对。这么说吧,只要选对了材料,将原料捣得足够细碎,就可以让纸张更有细密,更有韧性。”
现代工业直接拿木材造纸,效果很好。但是古代的加工技术,不足以将木材的纤维加工得足够精细。
“想必公子已经知道该用什么材料了?”张通虽然没听懂韩玗说的什么,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韩玗的胸有成竹。
韩玗见张通不再细究具体的工艺原理,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说道:“正是!不知令尊是否试过竹子和树皮?”
张通神色略有些黯淡,说道:“这些家父自然是试过,只是加工出来以后,纸张易腐,存不了多久。”
韩玗道:“那是令尊少了一道工序:煮。”
易腐败,是因为里面的有机质太多,会给蛀虫提供营养。熬煮过后,尤其是在石灰水中熬煮之后,有机质便会大量分解,进而可以避免蛀虫侵蚀。
张通有些惊讶,道:“咦?这倒是没试过。”
韩玗道:“不知先生可以出面,帮我完成此造纸之术?”
张通想了片刻,起身朝着韩玗深深作揖,说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这句话,是当年齐王请孟子做官时,孟子的话,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愿望:你来请我做官。
“哈哈!”韩玗闻言,心中大喜。张通这一番话,也是间接地说他是一位“明主”。
“有先生如此大才,合用的纸张出现,指日可待!”
……
韩玗嘱咐管家,满足张通所有造纸的费用,便不再过问此事。
实验需要时间,等到出成果,恐怕也要几个月以后了。
事情按部就班。
韩孺依然在闭关,对韩玗做这些事不闻不问。
山人们知道韩玗的鼓励政策之后,第一天就有很多人留下来学认字。
刚开始的时候,积极性还挺高,只是到了后来,便慢慢变了味道。
一些人只是为了吃一顿免费的饭才留下来,学识字的时候,便开始应付差事。
于是韩玗更改了策略,每天教十个字,能写下来的才有免费饭吃。
然后,学识字的山人们,呼啦啦地少了一大半。
韩玗心中有一些悲凉。
好在张通在汇报造纸进展的时候开导过他:“移风易俗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等到身边的人,收入远远超过他们的时候,哪怕是交钱认字,他们也会来的。”
“道理我都懂,但是等不及啊!”这话,韩玗只能默默藏在肚子里。
……
再说韩玗立碑乃是大事,专门选了个吉日,宴请宾客。
参会之人,自然就是当地官员。
韩玗没想把规模搞得太大,于是只通知了乡老和县令。
原计划只是宴请一下张通和石匠们,然后顺便知会一下乡老。至于县令,一开始都没通知。还是管家说了一句,通知一声比较好,至于县令来不来,那是人家的事。通知不到,那是自己礼数不周。
没成想,县令还真答应要来。
乡间三老,乃是民间自治的组织,受朝廷委派代为管理乡中事物。
县令却不同,那是正儿八经地朝廷命官,当地父母官。县令一来,这事的官方意味便浓了。
“来就来吧,反正咱也不是干什么坏事。”韩玗吩咐管家,重新布置宴席。
来的人不同,宴席的规格自然也要有所区别。
《礼记·王制》曰:“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有县令在,大家就能吃羊了。
“管家,再去买几只羊来,本公子教你们烤羊肉串!”左右无事,韩玗玩心大起。
韩家庄子以种地为主,养了一些鸡鸭、猪狗,却没有养羊。
农耕文明养动物,以养殖为主。游牧文明养动物,以畜牧为主。
畜牧是放养,需要不停地选草场,让动物自行觅食。
养殖乃是圈养,需要不停地喂食。
羊是畜牧动物,所以韩家庄子没有。
“好嘞!”管家应道:“附近就有集市,待我去牵几只回来。”
“等等!”韩玗喊住管家,快步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去看看热闹也好。
再说,自己日后要当这里的县令,提前体察一下民情也好。
管家唤了几个仆人,带着韩玗,一路步行而去。
“管家,我们庄子为何不养羊?”韩玗路上没话找话。
管家道:“咱家的地是好地,当然要种粮食。只有不长粮食的地才会养羊。”
“管家,羊肉好吃啊,咱家要是自己养羊的话,就能每天都吃上羊肉了。”韩玗存心调戏管家。
管家道:“公子,咱们庄子不远就是集市,羊也不贵,想吃了来买就好了。”
韩玗摇了摇头,说道:“大夫无故不杀羊,被人看到了总归是不好的。要是咱们自己家里养羊,悄悄吃也没人知道。就算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家羊不小心病死了,为了不浪费,我们只好冒险吃病羊了。”
管家脚步一顿:“公子说的有道理啊!”
转而又一拍脑袋:“我说呢,那些侯爷家里面,隔三差五地就有牛摔死,我还替他们心疼呢!”
见管家动了心,韩玗赶紧说道:“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咱家不养羊。就算养羊,也不在现在的庄子里。”
管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感情您逗我玩呢。
韩家庄子都是肥田,发展农业技术才是重点。
至于畜牧业,跟富国强兵没关系。
君不见某国家,凭借畜牧业成了发达国家,然后又忽然衰退为发展中国家,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从发达国家倒退回发展中国家的国家,沦为了世界笑柄。
“前面就到了。”管家指着远处的一片空地说道。
韩玗举目望去,前面熙熙攘攘一大片,基本上全是卖牲口的。
有卖马的,卖牛的,卖羊的,还有卖猪仔,卖鸡仔的。
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子感人的味道。
韩玗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个时代的市场是什么样子的,便吩咐管家道:“你们去买羊吧,我到处转转。”
管家派了一个人跟着韩玗伺候,也吩咐道:“公子若是想要买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不用公子操劳。”
韩玗点了点头,道:“放心,我自有主张。”
管家张口欲言,又有些局促。
韩玗见状,问道:“管家有话尽管说。”
“那个……”管家有些吞吞吐吐:“这里骗子多,公子切莫擅作主张。”
韩玗这才明白,合着管家是担心自己上当受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