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张汤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却不敢说出来。他觉察到,四要素定罪,简直就是治国神器!
就拿牛二案来说。如果继母未死,用三阶层来看,牛二便不算犯罪。因为第一阶层,犯罪事实就不存在。
但是从四要素来看,问题就严重了,因为牛二有犯罪主观意图,有行动,有客观事实,只是没有造成犯罪结果。这叫未遂。
再拿下毒的事来说,甲某和丙某到底是想稍微惩罚乙某一下,还是就想毒死乙某,还不是刀笔吏说了算吗?
法律是一把刀,用得好不好,全在用刀的人。
张汤,是耍刀的天才。
张汤懂了,韩玗知道张汤懂了。张汤也知道韩玗知道张汤懂了。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话题到此为止。
这时,李少君走了进来。
韩玗见他已经黑的发紫的黑眼圈,关心道:“少君怎么还没有休息?”
李少君道:“我帮了你的大忙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韩玗道:“咱们哥俩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是我的东西,都给你。”
县丞和县尉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的好,比亲兄弟都好。
殊不知,韩玗和李少君两人自己知道,韩玗口中的“东西”,指的是书。
书,正是李少君最想要的东西。
“你,你,你当真?”饶是当惯了神棍,李少君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韩玗道:“我韩玗何时说话不算数过?说说你的好消息吧。”
李少君道:“你知道这东乡的三个老不死的,受谁指使?”
“栗姬?”韩玗猜道。
李少君道:“是,也不是。虽然不是栗姬本人,却跟她脱离不了干系。”
“上午在陛下面前,你就该让我毒死她。”李少君犹然对这事耿耿于怀。
韩玗道:“能不杀生,还是要少杀生的好。”
韩玗并不是有多么的仁慈,他只是不想随便地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李少君有些不屑:“就知道你会心慈手软。不过我已经给她加了分量,你们的皇帝在甘泉宫可有的受了。”
“嘿嘿嘿……”李少君不知想到了什么,捂着嘴笑了一阵:“我走了,你们继续聊。终于该睡一会了。”
等李少君走远,张汤指着他的背影:“这就是长安城的李少君?”
“没错。”
“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有趣。”
一副涉世不深的样子,让韩玗不得不多说了几句:“你只看到了他的有趣,却没有看到他的心狠手辣。”
说到心狠手辣,韩玗在李少君的身上,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反噬”。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少君便是水。
你能降得住他,他便能载舟。你若降不住他,他便覆你。
栗姬就是前车之鉴。
……
今天经历的事情够多了,韩玗也需要休息一下。
昨天晚上露宿了一夜,跟没睡差不多。
想要学习政务能力,张汤自然是跟着县丞和县尉学得更快,也就不去烦扰韩玗。
至于乡老和族老们,当知道他们是政敌派来的之后,也被县里的官吏们晾在一边。
如果有人问,都推说县令老爷在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而韩玗,还真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
休息了一夜,韩玗觉得神清气爽,思维都比原先快了不少。
“去将啬夫给我带上来。”韩玗吩咐道。
不多时,啬夫被带了上来。
县丞,县尉,张汤也都早早到场。
就连李少君,都早早地侯在县衙内,一脸容光焕发。
啬夫看到李少君,惊恐地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李少君尽力地保持着一个和善的微笑,恐怕啬夫的裤裆都要湿了。
韩玗好奇地看向李少君,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李少君一脸无辜:“没怎么,我就是让他实话实说,结果他撒谎了。我一生气,他就说实话了。”
不用想,肯定是李少君对着啬夫用了私刑。
只是在县衙大牢之中,李少君如何能绕过狱吏,对啬夫施展这么恐怖的私刑,就是李少君的本事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少君也不是只会一些骗人的玩意。
韩玗收回心思,对啬夫说道:“昨天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啬夫大喜,“砰~砰~砰~”地在地上拼命地磕头:“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都帮你!”
韩玗赶紧将啬夫扶起来:“不必如此。”
再让他这么磕头,就算不磕死,磕傻了脑子也不好,那样还怎么帮自己办事?
回头朝着李少君竖起了大拇指,算是表示感谢。
李少君做了一个读书的动作,韩玗点了点头,两个人就算成交了。
啬夫重新坐好,抹了一把通红的额头,心情非常好:“不知县令大人想让小老儿做什么?”
“不急。”韩玗重新坐好:“我先问你,东乡总共有多少人?”
啬夫答道:“具体的也没算过,先帝事曾经统计过一次,大概有两万人。现在么,差不多能有个三五万吧。”
“都是户籍在册的吗?”县丞怕韩玗问不到点子上,插了一句嘴。
啬夫又看向了县丞,拱手道:“户籍在册的,恐怕连两万人都不到了。”
韩玗道:“怎么还变少了?”
啬夫看了一眼县丞,心道:县令大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那我是说实话,还是说假话呀?
只犹豫了这么一秒钟,啬夫冷汗便湿透了后背,说道:“小老儿不敢说假话。从先帝开始,咱们东乡的大户人家就不停地收编小户。许多小户宁愿不要户籍,也要依附在大户人家门下。咱们东乡还算好的,有的乡里面已经快找不到自耕农了。”
“这么严重?”韩玗有些惊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创造就业岗位的计划就得更难了。
“他们为什么不要户籍?有户籍就可以从军,立功封爵。有户籍,就能当官吏。”韩玗奇道。
啬夫笑了笑,把到嘴边嘲讽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封爵当官,还不是为了吃饱饭。与其干那么有风险的事情,还不如依附到大户人家底下,旱涝保收呢。”
县丞怕韩玗不懂,赶紧解释道:“县令大人有所不知,大户人家对待依附于自己的农户都很和善。丰年收租,遇到灾年,还常常补贴农户。”
韩玗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地主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至少现在的地主,绝对堪称业界良心。
“这些自耕农,有多少人听你的?大户人家又有多少听你的?”韩玗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