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韩玗浑身气质仿佛变了一般。
在正堂座位一坐,一股威严的气势油然而生。
县丞和县尉站在堂下。
韩玗道:“将人犯带来。”
查明案件真相,也是他这个父母官的本职工作。虽然说人犯已经到案,事情也已经清楚,但他这个主官不闻不问,显然说不过去。
不多时,人犯带来。
韩玗问道:“堂下何人?你因何杀人?”
那人说道:“在下牛二,因继母杀死生父,心中气不过,遂手刃继母。”
韩玗道:“自古杀人偿命,更何况是杀父母这样的大逆不道之罪,你可认罪?”
牛二说道:“不认!”
县尉骂道:“你这泼皮,明明就是你杀的人,怎地又不认罪了?”
牛二说道:“我只认杀人之罪,不认弑母之罪!”
县尉上前两步,指着牛二的鼻子,喝道:“杀人就得死,弑母也是死,有何不同?”
牛二脖子一梗,说道:“我只认杀人之罪,不认弑母之罪。”
“你……”县尉见牛二嘴硬,就要上前用刑。
韩玗道:“李大哥且慢。”
“依律,此案流程该如何处置?”
县尉道:“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只需取好材料,上交左冯翊,留待廷尉审核之后,便可行刑。”
有规矩是好事。既然有规矩,那就按照规矩办好了,省时省力。
那些总是想找规矩漏洞的人,是因为自己想要的更多,想要以权谋私。
韩玗暂时没这样的心思:“那就按规矩来吧。”
“只是……”县尉有些吞吞吐吐。
韩玗道:“李大哥有话直说。”
县尉道:“只是此人并不认罪,材料上有些麻烦,可能廷尉也会介入审查,到时候影响到大人的考评。”
治下发生命案,本身就会给自己的考评扣分。而人犯不认罪伏法,更是雪上加霜。
韩玗的考评得不了高分,自然就会影响升迁。
于是,徇私枉法的动力有了。
韩玗道:“先把他押下去。”
刚把牛二关回大牢,外面衙役进来通报:“大人,外面来了好多百姓,说是东乡来的。”
“东乡?”韩玗和县丞县尉对视一眼,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让他们进来。”韩玗吩咐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大老远来了,肯定不会轻易被自己打发掉。倒不如先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县丞走到外面,说道:“乡老和族老进来,其他人在门口先等着。”
乡老,便是乡中三老,他们负责乡中的日常事务。
族老,便是每个家族中当家的人。
不得不佩服县丞办事老辣。
让主事之人进来,有话好说。因为这些人明事理,也能被县衙拿捏住。毕竟每年的赋税和劳役可多可少。对谁好,对谁不好,全看大家关系处得怎么样。
万一让那些乡民呼啦啦地全进来,那可就乱套了。
关中的乡民可不管那些,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他们都敢跟皇帝对着干,更何况一个小小县衙。
更主要的是,县衙管不住他们,得通过乡里去管辖他们。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
比起县衙来,他们更害怕乡老和族老。
韩玗在堂上朝下面一拱手,问道:“诸位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三老中,有秩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游徼管治安。
先说话的,是掌教化的有秩:“好叫大人知道,我们正是为牛二杀人一案而来。”
韩玗面色不悦,问道:“牛二杀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有什么疑问吗?”
有秩说道:“事是这么个事,理却不是这么个理。”
韩玗按住心中的不悦,问道:“那你说说,是怎么个理?”
那有秩说道:“牛二虽是杀人,但是杀得却是他的杀父仇人。如果将牛二法办,恐怕不利于乡中教化。”
教化百姓,就是让百姓知善恶。
要想达到预期效果,不仅仅需要法律法规的宣贯,更需要判例的支持。
老百姓往往不在乎当官的说了什么,而是关心他们做了什么。
大汉以孝道立国,如果自己的杀父仇人都不能杀,那么还如何竖立孝道的标杆?
韩玗知道其中利害,没有妄下断语,继续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有秩说道:“小老儿建议,大人将牛二放了。”
“不行!”县尉一把拍在案上,怒喝一声。
“莫要欺负县令年少,在此大放厥词!”
韩玗道:“不妨事。有话便说,只要是有理,本官都采纳。”
县尉急道:“大人,不可……”他是真的担心韩玗在这件事上面影响仕途。
韩玗道:“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有秩喜道:“大人是同意放人了?”
韩玗摆手道:“人,是不可能放的。不过本官倒是想跟你说道说道其中的道理?”
有秩的地位,让韩玗有些心动。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乡中三老在乡民中有很高的地位。不夸张地说,他们的一句话,比皇帝的命令都管用。
假如自己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么日后推行新政,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韩玗道:“既然你有疑问,我便让你心服口服。”
有秩道:“大人请讲。”
韩玗道:“牛二杀人,是也不是?”
有秩道:“牛二杀人不假,但是杀得却是该杀之人。”
韩玗道:“为何该杀?”
有秩辩道:“牛二继母杀牛二生父,如何不该杀?”
韩玗暗笑一声,问道:“不知乡中管诉讼的,是哪位乡老?”
乡老的职业,韩玗多少知道一些。一般管教化的有秩,是三老的老大。
眼前的这位,肯定不是管诉讼的啬夫。
果然,有秩身边的一人出前,说道:“禀大人,管诉讼的正是在下。”
韩玗朝着啬夫一拱手,问道:“敢问啬夫,牛二继母杀人,谁可作证?”
啬夫道:“牛二自是亲眼所见。”
韩玗问道:“牛二所言,你便相信?”
啬夫道:“自然相信。”
韩玗一拍案几,喝道:“你不辨是非,妄信他人之言!玩忽职守,要你何用?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