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文。
项羽问:“叔父去了刘邦那里?”项伯也不心虚,说道:“是。我是去救我的好友张良。”接着,项伯把刘邦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项羽听,最后说:“明日沛公前来,要好好的招待人家。”项羽同意了。
项羽的同意疑点很多。首先:他不问项伯为什么深夜到刘邦的军中泄露军机,他不问项伯为什么和张良有那么深的交情。他也不追究项伯的责任。我们说过,泄露军机是死罪,但是项羽没有追究。项羽也没有和范增商量,尽管范增就在项羽身边,项羽没问范增的意见,直接同意了项伯所说明天接待刘邦。这是为什么呢?
想来,项羽首先是让刘邦的那番话打动了,想给刘邦一个到自己面前来澄清自己的机会。再者,项羽的性格是重情重义的,一个义字让项伯肯冒险救人,也让张良以此制约住了项伯,救刘邦成了理所应当的事。项伯也用义制约住了重情重义的项羽,使得热情款待刘邦撤销攻击令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还有一点,那就是项羽还没有意识到刘邦和自己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这事关项氏集团与刘氏集团的利益矛盾问题。项羽应该明白,项氏集团和刘氏集团存在着必然的利益矛盾。他们曾经都是楚怀王的部下,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推翻秦国。那时候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还可以是站成一队的。但是随着项羽巨鹿大捷,刘邦先行入关,最后导致秦朝灭亡,两个人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影响力和身价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相对应的,他们的共主楚怀王的身价可就降低了,这就更引来了两家的利益矛盾——将来的天下听谁的?诸侯未必就干瞧着,但是众多诸侯当中,最有潜力,也最有野心的就是刘项两家。一山难容二虎,这天下的主宰只能是一个。但是项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对于刘邦的那两怒,一怒是函谷关前大怒,二怒是看到曹无伤的密报后大怒,这两怒都是出于项羽的性格,他自认为自己才是反秦联盟当中功劳最大的,若不是自己在巨鹿绊住章邯的秦军主力,刘邦怎么可能入关。所以项羽瞧不上刘邦,一听说刘邦先入了关,还想闭关自守,能不怒吗?但是仔细想想,倘若项羽想明白了,他不会大怒,反而会大笑,既然两家到现在不能站在一队里了,那就得死一个。刘邦闭关自守,正好给了项羽一个光辉的旗帜,刘邦擅自封锁函谷关,封锁府库,足以让项羽发兵讨伐了。但是项羽放弃了这个机会,还是想把刘邦当做自己的老战友,好兄弟来看待,结果这个好机会到了刘邦嘴里就成了封锁函谷关是为了防止盗贼入境,封锁府库是等着听候上将军发落,不解决子婴的问题也是等着上将军发落。
我们可以翻回头看曹无伤的告密信,曹无伤说刘邦想要任用子婴为相,这是对刘邦留着子婴不杀和约法三章进行歪曲和诽谤,这才引得项羽大怒。事实证明,事就是那些事,关键是看谁怎么说。
范增看着项伯离去,心中暗骂项伯,转身对项羽说:“因为项伯的愚蠢,看来武力灭掉刘邦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在明天的宴会上做些文章了。”项羽问:“如何做文章?”虽然项羽撤销了对刘邦的攻击令,但是他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刘邦,在明天的宴会上,项羽最想做的就是好好质问刘邦他入关后的所作所为。范增安排道:“宴会开始前,先排好座位,上将军与项伯将军坐西向东,老夫坐北向南,刘邦坐南向北,张良坐东向西。”
范增也猜到了张良必然要跟随刘邦前来,正好范增也想让张良看看,自己是怎么用巧计杀刘邦于无形之间的。范增知道张良足智多谋,必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主,所以要利用好自己的有利地形,在自己的地盘上布置好一切。
项羽仔细地听着范增继续往下讲:“宴会一开始,上将军您就拿出曹无伤的密信,质问刘邦。若是刘邦说的有理就先让他多活几个时辰,如果说道无理就直接拉出去斩了。”项羽点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条计策,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刘邦,两个人既然是兄弟,那刘邦还干这些事干嘛?顺便项羽也要看看,刘邦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同党,他是否有野心。
范增继续说:“我会命令大帐周围埋伏好刀斧手,到时候我手里拿着一个玉珏,看我一举玉珏,上将军您就摔杯子,刀斧手上来就把刘邦砍了。”
项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些都不重要了,于是答应道:“那亚父看着布置就是了。”说着转身出了大帐,范增施礼应道:“诺。”
大的布置范增都布置好了,有两个小人物,至少现在还是小人物的两个人需要我们点出来,一个是斟酒官陈平,另一个是在大帐门口站岗的执戟郎中韩信。相比起鸿门宴这出大戏,他们两个只是一个小配角和一个不起眼的观众,但这两个人后来都投到了刘邦麾下,这就和这次鸿门宴很有关系。
翌日一早,太阳还没出来,晨风还冷飕飕的灌进刘邦的衣领。刘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带着大谋士张良,自己最信任的四员大将还有一百个随从,向着危机重重的鸿门走去。
鸿门十分安静,一点也不像热情迎客的样子,反而弥漫着杀气。刘邦苦笑看看张良,这哪里有宴席的意味,分明就是心怀不轨。张良微微一笑,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刘邦放心了,来到项羽大帐前。
刘邦的四员大将和一百随从留在了外面,只有张良跟着进来了。按照范增事先安排好的座次坐下,项羽拿出曹无伤的密信,拿在手里问刘邦:“刘季,封锁函谷关,阻挡我诸侯军,企图闭关自守。不处死子婴,欲任其为相。封锁宫室企图独吞所有的金银财宝,是何缘故?讲!”
刘邦起身走到项羽面前,单膝跪倒,说道:“我与上将军共同攻打秦国,您在黄河以北作战,我转战黄河以南。能先入关中灭掉秦朝,在这里见到将军也出乎我的意料。
我之所以封锁函谷关,是为了防止盗贼入境。封锁宫室,不处理子婴以及嬴姓亲族,都是要听候上将军的发落。
如今有小人挑拨离间,但上将军您英明啊,让我刘季能在这里讲话,实乃三生有幸。”
刘邦的陈词非常漂亮,可以分为三层解读——
第一层:刘邦先点明了自己与项羽共同灭秦,他们是一个队伍里的,是战友,是兄弟。
第二层:刘邦认为自己入关那是偶然,自己也没想到,自我贬低,以迎合项羽骄傲自满的心。
第三层:说明项羽质问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小人挑拨离间,暗暗的说明了项羽竟然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去怀疑自己的老战友,好兄弟,让项羽顿时感觉羞愧难当。
这三层意思我们细细品读,就会读出更多意味来。第一层刘邦打出来的情感牌就是为了后面说明项羽不该听信小人谗言怀疑自己做了铺垫。第二层是刘邦的逢迎,但所谓的“我先入关也出乎我的意料”还有一句潜台词,那就是“可是最终我还是先入关了。”刘邦除了安抚了项羽认为刘邦什么都没有还捡了个大便宜先入关而受伤的心自我贬低外,还拿出了怀王之约压项羽一头,这就是个大写的不卑不亢,对项羽是又打又拉。第三层说小人挑拨离间,这是化必然为偶然。刘项两家的利益矛盾是必然,而小人挑拨是偶然,用这个偶然掩饰了必然。总的来说,刘邦的陈词不卑不亢,自己的嫌疑也被洗刷地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