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黑虎寨憋久了,殷明极其迅速地挑选出了斥候人选。在划拨给斥候队的营地里,段天罡有些好奇殷明选人的标准。
“启禀大人,属下挑选队员的要求有三个:相貌普通、手疾眼快腿也快、二十岁左右。”
对于殷明的这个选人标准,段天罡不置可否,刘晓却在一边笑道:“殷明,你要教他们做贼吗?”
刘晓这话,私底下玩笑无伤大雅,但当着斥候队所有人的面说,就有些不妥了。
殷明横了刘晓一眼,未作回应,反而对五十名军士说道:“都尉大人让我做斥候队长,我应了。没错,我以前就是个做贼的,还有个诨号,叫“老兔子”。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是郡守府那些护卫们想抓我,但每回都让我溜了,又气又急,只能给我起个诨号出出气。”
“既然都尉大人信任我,我就要好好干。我先说说选你们的理由,说大家都相貌平凡,你们心里大概不乐意,谁不愿意让人追着夸好看啊?可没办法,你们看我,爹娘就给了我这张脸,长得丑也不是我的错啊!”
“咱长的不俊俏,也有好处,往人堆里一钻,谁认识你?谁会注意你?没人注意,咱私底下干点啥,不是更方便吗?”
“再说第二点,手疾眼快腿也快,这个就厉害了,这可是咱斥候队吃饭的本钱。当了斥候,你手脚慢,眼睛也慢,那还能发现啥?逃命都跑不快!我腿脚要是慢了,还能有“老兔子”这诨号吗?早被郡守府那帮护卫给撕了!”
“至于年纪嘛,那是因为,我要教你们学本事,年纪太大的,学不了。年纪太小的,咱们平难军里也没有啊。”
“所以,别人的风凉话,咱们听一听也就得了,都别在意。学好了本事,立了大功,看谁还敢笑话你!”
殷明的这番话,刘晓听了总觉得太刺耳,就好像句句都在说他似得。这少年心里藏不住事,嘴里也没把门的,直接就反击了:“本事?能打仗,能杀敌,修为高,武技好,那才叫本事!光学个逃命,那叫什么本事?”
段天罡觉得,不能再让刘晓在这胡搅蛮缠了,直接开口道:“从今天起,平难军斥候队就正式成立了!队长,殷明,副队长,要看你们的表现。谁表现好,谁就能当副队长。斥候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与平难军中的百长、预备百长同级。”
“还有,接下来一个月,我每天都会过来半个时辰,陪你们一起操练,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们可以随时问我。”
刘晓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大了,抗议道:“罡子哥,这不公平!”
段天罡缓缓转身,看着他:“什么是斥候?”
刘晓不明所以:“我又不是斥候,哪里知道什么是斥候?”
“给你三天,看完《春蕤兵要》,告诉我什么是斥候。否则,你这个百长就不要做了,来斥候队做个小兵吧。”段天罡转身而去。
两人关系素来要好,这还是段天罡头一回给了他脸色,刘晓的心里不免惴惴。
丁献脸含笑意,拍了拍刘晓的肩膀:“好好看,用脑子想!”
陆云飞微微一笑,拍了拍刘晓的肩膀,拉了一旁满脸迷惑的楚雄,走出了斥候队的营地。
平难军营寨前的官道上,远远驰来一名骑士,看方向,应该是从栗源城而来。骑士来到军营前,大声喊道:“奉城尉府丁大人之命,请丁、段两位都尉大人回城议事。”
这一声喊,惊动了整个平难军营地,军士们纷纷交头接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丁献走出营帐,向营门处看了一眼,回头对走过来的段天罡说道:“是巡城司的老邓,咱们先回城。”
城尉府大牢前,站了几排衙役,虎视眈眈看着路人。门口的地面上,淌了几摊血迹,路边还摆放着三具身穿衙役服的尸体。丁献和段天罡赶到时,几名衙役正从牢房里又抬出一具尸体来。
走进牢房,漆黑的甬道上,点了一溜火把,地面上还有几具尸体没来得及搬出去。丁殿忠站在重犯牢房门外,不知想些什么。
钱四爷死了,手脚的镣铐上有一些刀斧劈凿的痕迹,脖子上却没了脑袋。下手的人很果决,尸体上的断茬平整,班房里的墙上、地上全是喷溅出来的血迹。
“黑虎寨的人真是厉害,悄无声息地摸进牢房,还想将人救走。若不是被狱卒发现,没准还真成功了。”丁殿忠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死了多少人?”丁献问道。
“七名狱卒!幸好牢头有事外出,不然,这人也能活着走出大牢。”
重囚、死囚的镣铐,连着班房的墙壁,钥匙则由牢头随身保管。
“黑虎寨来了多少人?”
“六个,带着人头,全跑了。”
“城门口没拦住?”
“这些人动作很快,消息还没传到城门口,他们就已经杀到了,南城门死了两个衙役。”
段天罡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进入牢房的有六个人,外边不可能没人接应吧?”
“狱卒里有他们的暗子,领着六人进了牢房。监狱外,还有两人接应。”
“这次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人,还有四个人去哪了?他们从南城门一共跑出去了多少人?不好……”陡然间,段天罡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语气颤抖地问丁献:“大哥,巡城司……还没……没安排人吧?”
丁献登时脸色大变,喊道:“你快去看看!”
段天罡转身就走,大步地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浑身哆嗦着。嘴里喃喃道:“别出事,不会出事,不会有事的……”越想越是心慌,走出牢房时,却已手足酸软。
骑上马,一路向朱雀大街飞奔而去,沿途的行人被吓得纷纷躲避。段天罡已顾不上这么多,一口气跑到家门前,看着半掩的大门,心中愈发忐忑。
跳下马来,跌跌撞撞冲到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门内传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段天罡瞪大了眼珠子,心里空空荡荡,忍不住高声大喊:“钱叔!谢叔……”
钱彬斜躺在门房的地上,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段天罡眼中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一边拿手擦拭,一边向院内跑去。内院里的血腥味更浓,秀芳、露浓、寒月的尸体横在地上,段天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东厢房内,林佩环的趴伏在地上,身下是一大滩血迹。段天罡颤抖着伸手将她翻转,娇美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一片苍白。段天罡呜呜地哭嚎着,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林佩环的脸早已冰冷、僵硬。
西厢房内,齐萱斜倚在墙根,明亮的双目仍圆睁着,显出晦暗的色泽。左手垂于地,右手全是血迹,摊开在小腹上,胸口的血浸透了衣裳,淌在地板上。
段天罡紧紧拥住了齐萱有些僵硬的尸体,眼角崩裂,泪水混合着血水不住往下流淌。他颤抖着双手,哆嗦着想替齐萱合上双眼,但是刚一松手,齐萱的眼睛又睁开了。
段天罡不知道该怎么宣泄自己的情绪,只是抱着齐萱嗷嗷哭嚎。
垂花门处丁献扶了管家谢运走进来,谢运来胸口中了一剑,当时昏死了过去,丁献发现他还有呼吸,便将他唤醒,扶了进来。
谢运来担心自己撑不住,有些话必须要在死前告诉段天罡。
“公子!”谢运来的声音沙哑、无力:“老奴无能,没有……保护好两位姑娘,老奴……该死。”
说着,谢运来就要往地上跪,丁献扶住她,轻声说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谢运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再坚持,低声道:“老奴枕头下,有两位姑娘的房契和地契,是她们在采石村的产业。交给了老奴,却不让老奴告诉公子。两位姑娘说,家里人多,这些地每年都能收些租子……”
段天罡轻轻放下齐萱,颤抖着起身,眼中泪水滚滚而下。一步一顿地走到谢运来身前:“谢叔,好好养伤,大哥,替我照顾好谢叔!”
言罢,段天罡转身向门外走去,恰好丁殿忠带了一群衙役,见状拦住了段天罡:“你要去哪里?”
段天罡抹了脸上的血泪,说道:“丁伯伯,麻烦你安排人,帮我将……将她们安葬了。”
丁殿忠抓住段天罡的手,声音里透着愤怒:“我问你,要去哪?”
段天罡看着丁殿忠,情绪却平静了下来:“她们死了,总要有些祭品。”
“你要去报仇?”
段天罡不语,报仇!是的!杨九子也好,钱旸也罢,这一刻,段天罡发誓,无论天涯海角,必灭常安堂。
“你去哪里找他们?”
“天涯海角,总能有找到的时候!”
“你走了,平难军怎么办?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恨,是整个栗源城十几万百姓的仇恨!”
丁献将谢运来扶到椅子上,又走到段天罡面前:“三弟,大哥陪你去!”
丁殿忠大怒:“胡闹!你们想去杀谁?那些人在哪里?什么时候能报得了仇?我把平难军交给你们俩,你们就是这么带的?”
“丁伯伯,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可是,不报这个仇,她就永不瞑目!”段天罡指向圆睁双眼的齐萱,眼里的泪水汩汩而出。
丁殿忠对着齐萱的遗体说道:“齐姑娘,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求你,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杀尽所有黑虎寨的土匪为你报仇,可好?”
“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你不甘心。”丁殿忠捶着胸口,声音发颤:“我也不甘心!身为城尉,不能守土安民,我愧对你们!但是,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命!齐姑娘,你也不希望如此吧?”
齐萱的双目,缓缓合上,眼角却有泪珠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