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商垮台
这个王商是宰相王商,不是王凤的五弟王商,汉朝以单字起名做为上等人的标志,这也让后世的人在学这段历史的时候特别烧脑,相同的名字常代表不同的身份。
王商与王凤两个势力集团,自公元前29年,王商出任宰相以来,汉成帝朝初期的两大势力已经相安无事5年了。
这不仅是两个人的斗争,也是两代外戚家族的斗争,更是内朝官与外朝官两个集团的斗争。
矛盾不以个人恩怨为转移,这是两个集团不可调和的矛盾。
乐昌侯王商,字子威,姑妈王翁须是汉宣帝的生母,他是汉宣帝刘洵的表弟,汉成帝刘骜的表爷爷,老牌儿外戚。汉宣帝时期,王商以任子出仕,任太子中庶子,作为外戚一路高升,很快就官职右将军、光禄大夫。汉元帝也很器重王商,指示他护佑太子。元帝晚年,由于他过分偏爱山阳王,刘骜太子的位子一度岌岌可危。王商和另一位待臣史丹竭力维护太子,为刘骜顺利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刘骜继位后,升王商为左将军,对他视为肱骨。公元前29年(建始四年),王商接任匡衡为丞相。
一般认为,丞相是除了皇帝以外最大的官,其实在汉朝就不是。汉武帝之后,朝中一把手是大司马。这是汉武帝的创举,纯粹为了削弱相权,搞了一套内朝官,把以丞相为代表的外朝官架空了,成了没有决策权的执行机构。自从有了内朝官,内外朝之间争斗就没歇过。汉宣帝时,以刘洵的超强能力尚可以把控局面,到了汉元帝刘奭,宦官和外戚勾结,把外朝官玩得死去活来。到了汉成帝,刘骜干脆就只相信以外戚为主的内朝官。大司马领尚书事,把个秘书机构变成了中央权利核心。
简单的理解,外朝官就是历史遗传下来的固有官僚体制,中枢是相权,是对皇权的一种制约;内朝官是汉家皇帝搞的自己人官僚体系,中枢是大司马,是对丞相的分权,是服务并听从于皇权。
此时的大司马是另一位外戚,王莽的伯父王凤,汉成帝刘骜的舅舅,皇太后王政君的同母同父的亲大哥。
西汉末年,外戚成为帝国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但是外戚有个天然的弱点:皇帝换了外戚也随之变换。所以,每个皇帝周边都有新的老的一堆外戚。新老外戚之间的权利争斗是必然的,没有哪个外戚会主动交出手中权力。王凤和王商的争斗说白了,绝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斗争,而是两个家族的斗争,两派势力之间的斗争,内朝官和外朝官之间的斗争,是政治结构上的一种斗争。本质上来说,没有正义和邪恶之分。你死我活的权力之路,哪有什么卑鄙和高尚的区别,只有卑鄙与更卑鄙的区别。双方都各出奇招,互有攻防,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后来《汉书》班固将王凤形容成一个奸诈小人,评价王商为人忠直,刚正不阿。我想这也有班婕妤的缘故吧,好以此侧面的打击王凤,班婕妤是班固的直系长辈,后面我会详细讲述她的故事,现在只须明了班家与元城王家因班婕妤结仇就好,我置疑班固因此而没能完全坚持史家的公正性,就像我用淳于长的卑鄙来衬托王莽的清高一样。
权力的斗争哪来的对与错,厉来都淡不上高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杯酒释兵权,那是强权上位者的仁慈,是不对等的,双方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不流血的演下去。而王商和王凤是势均力敌的,至少目前是。
王商公元前29年出任宰相,王凤比他早4年出任大司马,上位者,很难做到谦逊恭俭让的,特别是穷儿乍富的王凤,专权独断,听不得半点杂音,这是闭着眼都能想得到。
王商位居宰相,老大与老二,官场上的面子活肯定是过得去的,但王商想着自己是老外戚,家族实力强大,真正的贵族血统,又有扶持汉成帝上位之功,内心多少有些看不上王凤这个土豹子,多少有些倚老卖老,背后对王商颇有微词,有想巴结大司马之徒,自然而然就传给了王凤。
王凤对此深信不疑,说别人不会,说王商肯定会,这可是会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坏话的狠人。
王凤至今清楚得记得,那次在朝堂上无地自容的往事。他觉得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权威受到了挑战。感觉自己在成帝跟前,被人啪啪打脸,左右开弓,每每想起仍在泣血。
那是王商做丞相的前一年吧,还只是一个区区的左将军,记得那是夏天的午朝,倾盆大雨一直下到了现在,满天乌云,浓稠得午后的未央宫都早早的点上了宫灯。一众朝臣被留在朝堂内,边等雨歇边在闲聊,汉成帝慵懒的斜靠在龙椅上,和身边的大司马有句无句的聊着。突然满城人声鼎沸,据传流经长安的渭、泾、沣、涝、潏、滈、浐、灞这八条河流中,有五六条河床暴涨,水龙正向长安涌来,长安城转眼就会被淹没在波涛之中。城内居民慌着一团,大臣们也慌作一团,王凤也慌了,建议立刻准备大船,让太后和皇上登船避难。这时王商不紧不慢地说:即使在末世王朝也没听说洪水能淹过城头,何况这太平盛世,分明造谣!如果雨势太大,大可在城楼一避,不用舟车远行。他这一说,大家觉得有道理,让人再去打听,结果还真是谣言。每每想起此事,王凤均清晰的记得,那昏暗的朝灯下,汉成帝刮向自己那明亮的眼神,还有那朝堂上挺拔的王商的身躯,像根刺,长久的扎在了自己心里。
平心而论,王凤的决策也没有什么问题,一切以皇上皇太后的安危为最高的出发点,山洪爆发的事故预案大船避险是可行的。而王商其实是运气好,是故意站在反面而为之,凭什么太平盛世就不能发大水?倾盆大雨你没见到吗?水面上涨没看见吗?与其被动等着险情的过去,在大多时候未必比得上主动避险。王商说中了不过是中了大奖,老天这次站在了他的那一边。如果老天跟他闹着玩,他就等着诛九族吧。
河平四年(前25年)匈奴复株累若鞮单于来朝见汉成帝时,顺便到未央廷拜谒丞相王商,王商起身离席与单于交谈,由于王商身材高大,匈奴单于仰望之而心中畏惧,汉成帝听说后感叹道:“此真汉相矣!”一时间传为美淡,在皇帝面前抢我风头,和我争宠,我虽然贵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军权政权一把抓,又说过你什么吗?
王凤每听到一次小报告,就不由自主的这么想一次,老大和老二尿不到一个壶里,看来这个班子,是得要调整一下了。
先动手的是王商,再怎么不对付,王凤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
这得从王凤的儿女亲家杨肜说起,公元前27年,王商出任宰相的第2年,琅琊郡发生大灾,受灾区域达到了40%,很严重。杨肜正是琅琊郡太守,王商认为杨肜渎职,不作为,于是上疏弹劾。王凤得知后,立马派人向王商求情,毕竟是天灾,这事非人力所为。王商不为所动,依然上了奏疏。姻亲关系,就算不被牵连,今后如何相处。王凤直接出面,干脆将奏疏压了下来,皇帝根本就没看到。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也不知王商是为了敲山震虎,还是咋想的,没有继续抓住杨肜的小辫子做文章,也没有继续上奏或面奏皇上。不知他想到王凤领尚书事这一层没有,作为宰相理应知道所有奏疏都要通过尚书呈递皇上。在对王凤的攻击上,王商不够准,也不够狠。阶级斗争能力也值得怀疑。既然想通过杨肜打击王凤,就应该把事实调查清楚,证据坐实,联系多方力量,直面皇上,一的中矢,否则王凤也很难被扳倒。发动攻击前,就应该详细的推演,王凤可能会私自截留,那又该怎么办,是不是该给他罪加一等,皇帝置之不理又该如何,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该如何行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干就干绝,不该给敌人留退路。
大灾面前铲除异己是有套路的,正常的套路是大灾面前必定有人背锅,管你杨肜渎职没渎职,都大灾成这样了,你不一定渎职了,而你杨肜居然还渎职,你不背锅谁背锅,再搂草打兔子,顺带牵连大司马王凤,不把他拽下马也要让他惹身骚,历史上这是多简单的套路,从古至今都不知演了多少回,王商却演砸了。如此草率的行事,不该是成熟政治家的所为。除了增加王凤对他的痛恨外,无一益处。
王凤的反击。
这是任大司马以来最危险的时刻,王凤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生怕王商咬住不放,一边扣压下奏拆,一边派人去王商处游说,在朝堂上议政都适当的偏向王商,低调,先过了这关再说。最终王商的愚蠢才得以使这件事摆平。感到后怕的王凤开始反击。他指示频阳人耿定状告王商,告他两件事:一是王商跟他父亲的女婢私通;二是王商的妹妹淫乱,他家奴仆把奸夫杀了,怀疑是王商指使。这里的女婢肯定不是丫鬟,奴婢之类的,是的话大大方方的娶回当小妾就完了,应该是他老爸的女人,大概是介于妻妾之后,不能入家谱的那一类。自古帅哥都管不住自己的裤裆,犯错的机会多,从前文单于,成帝称王商为真汉相就可以看出王商可是帅出了一定高度,是同潘安等人一样被历史认定的帅哥一枚。而第2件事更扯蛋,唯一肯定的是他妹妹府上肯定有人死掉了,这人是不是奸夫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王商买凶杀人的也不知道。其实奸夫被杀最大的嫌疑不应该是王商的妹夫吗?这两件事捕风捉影的成分很大,但妙就妙在你很难反证,有口说不清,还越描越黑。古人之间争斗,通常有个卑劣的手段:损对方名节!这个招数很阴,往往被诬之人都没法争辩。我觉得告王商的两条理由,第一条纯属诬陷,第二条也许成立,但没有证据,不能采信。
实际上,汉成帝也不糊涂,以“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为由,让王凤吃了一鼻子灰。但王凤坚持要汉成帝将此事移交司隶校尉彻查,后来也不了了之。这能预估到,宰相这个品级,哪会被女人这种八卦轻易推倒。王凤也没想过会一下扳倒王商,先表示个态度,主要就是想恶心一下他,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虽如此,王商多少还是被吓着了。
双方都开始害怕,刀已出鞘,不见血是不会入鞘的。现在己无退路,要么被我干掉,要么就踩着我的人头上位,两人象顶着枪尖拼命的两条大汉,松口气随时都会被要了命。
估计这时候王商有点后悔自己贸然出手了,对错过的好时机,扼腕叹息。
赶紧补救!情急之下王商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王太后曾经跟王商说:你不是有个女儿吗,让她入宫伺候皇上吧。其实这都是王政君的一番好意,尽管你跟我兄弟掐得死去活来,但你护驾有功,能给的恩宠不会少。也不知道王商当时怎么想的,当场就回绝了,说女儿有病,不宜入宫。是真的长期生病不适,还是想和元城王家划清界限?不知道,结果让王政君的好心成了驴肝肺。
有时候拒绝好事也是会得罪人的,这不,皇太后王政君被得罪了不是。
先自保再说,这时候王商又想起了这档子事,如果女儿在宫里得到皇帝宠爱,就会多一个保护伞。想到皇太后已被自己得罪的不轻,再去找只会自讨没趣,他找到汉成帝的新宠李婕妤,李婕妤曾是班婕妤的侍女,正当宠,于是就托人求李婕妤疏通。没想到做事不密,被太中大夫张匡知道了。
张匡是王凤的人,王凤轻易的知道了王商的策略,走上层路线,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王商熊了,开始防守了。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王商你瞧好呢。
巧得很,当年正好赶上发生日食,这对古人来说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尤其对皇帝,面对着这些异象,总觉得是上天对自己的一种警示。张匡借日食,告王商“作威作福,残贼不仁;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所教;商执左道以乱政,诬罔悖大臣节”。老账新账一起算,上纲又上线。
日食多大点事,况且日食的出现对双方都是一样的,机会面前人人平等。王凤可以此攻击你,王商你不会也攻击他吗?日食就是你王家外戚干政,阴盛阳衰造成的,这个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没法证明的玄幻事情。王商却什么也没做,关顾着穷于应付,眼巴巴放过了日食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王商的守势可见一斑。
眼看王商的政治危机就快来临,没想到他自己家里又出事:儿子状告父亲!屋漏偏逢连绵雨,坏事总是成群结队的出现,这下王商可谓焦头烂额,真是流年不利呀,这都什么档子事儿。
在古代儿子告老子的状非常罕见,一是三岗五常在那儿摆着,从君从父从夫,儿子告老子更是大逆不道;二是按照当时法律规定,儿子只要告父亲,首先不论内容,儿子先要挨一顿板子再说,不孝!告王商的是他儿子王俊,王俊是另一位重臣史丹的女婿。告状内容是什么不知道,史书说“欲告”。从最后王俊休妻行为来看,十有八九是王商扒灰。从经济利益和现实出发,王俊概不敢上诉公堂的,王俊和王商同枝连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俊的一切说到底都是王商给予的,这不是自断财路,自绝前程吗?这段历史同样写得含含糊糊,给人蜻蜓点水的感觉。班固作史时又不想让人误会不专业,但写王商的污点又与人设相背离,班固就二三笔跳了过去。估计,王俊告父亲应该是家事,作为儿媳,史丹女儿也应该牵涉其中,为了女儿名声,史丹私下平息了这段父子相讼的真相,现在猜测多半就是扒灰了,不到忍无可忍的地步,那个时代是绝不会父子反目,谁也不会和前途,利益,名声过不去。
果真是帅哥管不住裤裆,王商对金钱不在意,在父亲去世后,可以把家产均分给各个兄弟,可惜在女人身上却常栽跟斗。
王俊告王商的丑事虽没扩散,王商虽没直接栽在儿媳上,但这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亲家史丹对王商算是视之蔽履。本来,汉成帝一直很回护王商,对王凤们的告状一律驳回,但这一次,女儿被休回史家,史丹一张老脸丢尽,不管王商做没做什么,从女儿回家那一刻,亲家变成仇家。史丹想到王商就无比懊恼和悔恨,见到他就一阵恶心,自然而然加入了“倒商阵营”。汉成帝的两大拥立重臣从此离心离德,分道扬镳,王商失去了朝廷内的最大助力。
最后的一击。
王凤抓住王商和李婕妤沟通这点不放,指使群臣不停的上书,把他平常私底下的怨恨之言,添油加醋传达给了汉成帝,不把王商整下台不罢休。
众口烁金,河平四年四月,成帝下昭以“执左道、疑指使杀人、怨恨皇帝”为由,罢相。
在皇权的社会,怨恨皇帝,直接就是宣告你政治生命的结束,没有这一条还有可能东山在起,有这条没当场赐死就该感谢皇恩浩荡了。仅三天,悲愤交加的王商呕血而死!
王商死后,王凤还不肯罢休,把王商家里任京官的子弟统统贬出京师,还唆使心腹上疏,请求褫夺王商袭封的侯爵,不过成帝没有听从,而是让王商的儿子王安袭爵。
双方的争斗就此结束,后史书常为王商名不平,班固的《汉书》甚至因此未给王凤立传。
老鸦说猪黑,谁也不比谁干净,权力不是请客吃饭,哪来的谦让。双方永远不可能共存,这是内朝官对外朝官的胜利,这是新外戚淘汰老外戚的历史,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场选边游戏,不是他俩,换成谁,斗争都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