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悦一阵头皮发麻,这张大悦在钱塘县令任上已经干了两任了,可谓是结交富户,盘剥百姓,坏事做尽,做梦都是百姓告他状的噩梦。
就现在这情形,他梦里不知道梦了多少回了,一个刁民在他上官面前告他状,然后让他颜面尽失,仕途终止。
这也是为何他邀请刺史李泌来庆春坊看个歌舞还要把这西湖封上半圈的原因。
“这……使君,李公……不过刁民耳,何必挂念于心。”张大悦尴尬笑笑道。
李泌清瘦又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慢慢的拉了下来,他目光凌厉的看着张大悦。
“张明府可是有什么心结?”
张大悦忙摆手道:“不曾有,不曾有。”
这不是要人命吗?张大悦心里嘀咕着,但这李泌李使君可不是好惹的,他可是四朝元老,三朝帝师啊。
“下官,这就遣人把他叫过来。”
张大悦磨磨蹭蹭的对着壮汉道:“去把那刁民……不,把那人给本官带过来,使君与本官有话要问他。”
那几个大汉也是明白自家县令的苦衷,也是极尽磨蹭之功力,来到已经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处。
“这位梅先生,我家明府有请。”昨日去过梅公明家的一个壮汉貌似恭敬道。
梅公明一看这架势,心下一喜,我儿子果然妙计。他便欣然对躺在船上躲着的梅乾道:“乾哥儿,起来吧,大人们叫咱过去呢。”
梅乾闻言忙从船上坐了起来,正好看到昨日去征调兵丁的壮汉,便得意地嘿嘿一笑,随着父亲下了船。
梅家父子二人被带到了李泌和张明府面前,梅乾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人。一个肥头大耳,一脸奸相,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另一个高个子须发花白,一身正气……根据他的印象,李泌这个时候也有六十岁了,而且传说李泌身体极轻,甚至可以在屏风上走动,那这老头肯定就是中唐牛人李泌了。
“草民父子拜见李使君。”梅乾对李泌作揖道,随后伸手拽了拽梅公明的衣角,梅公明会意也忙是对着李泌作揖。
李泌笑道:“你认得老夫?”
梅乾站直身子心道,我当真不认得你,但中唐名相李泌我可是听说过的。
“草民不认得使君,只是素闻使君贤名为人正直,便斗胆猜测,使君莫怪。”
李泌点头道:“倒是有些聪慧。你叫什么名字?”
梅乾回答道:“小人名叫梅乾,家父名叫梅公明。”
李泌闻言愣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对父子的名字倒是颇有些奇怪,他又问梅公明道:“你们是这附近人士?”
梅公明这才终于说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句与六品以上官员之间的话:“正是。”
“你二人因何在这湖上喧哗?”张大悦厉声道。
李泌摆了摆手道:“喧哗倒算不上,我观你二人非刻薄之人,为何刚才所作之诗却极尽讽刺之意?”
梅公明看了看梅乾,梅乾便道:“使君恕罪,我父子二人本来……”梅乾的话刚说到这里,却被一阵急促的呼声打断。
在场的人也都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往这边边跑边呼喊着“使君”。
李泌见是自己的长随,便对他招了招手,待他跑到跟前问道:“李康,出什么事了?怎么如此着急?”
“使君,有要事!”长随李康一边喘着气一边答道。
李泌皱眉问:“什么要事?”
李康看了看左右便凑近附耳与李泌说了几句话,李泌闻言一惊道:“刚到吗?”
李康点了点头道:“刚刚到,长史已在安排接待,小的便立刻来找使君了。”
长史是指刺史的副职,按大唐的规制,州设刺史,刺史下设长史。
“各位,实在是抱歉,衙门有要事要处理,老夫只得先行告辞了。”李泌对在场诸人道。
张大悦一听如蒙大赦,赶忙对李泌拱手道:“使君且去,不要误了大事。”
李泌看了看梅公明父子对张大悦道:“张明府先询问他们一番,待有结果报给本官。”
李泌显然是进入了他官员的状态,不似刚才自称老夫了,而是改称了本官。说罢李泌对梅公明父子点了点头,便随着长随李康快步离开了。
梅乾看着李泌轻快的脚步,心里想着古人吹牛不打草稿,这老头肯定没法做到在屏风上走路,当看着李泌走远了他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大问题,这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李泌。
梅乾心中哀嚎着:爱我,别走……
张大悦看着梅公明冷笑一声道:“还暖风熏得游人醉,今天本官就让你们二人好好的陶醉一番!”
他的随从们闻言马上围拢上来,将梅公明父子围在了中间。梅公明见状一抱头便蹲在了地上,口中说道:“不要打脸!”
梅乾一脑门子黑线的看着自己的老爹,他没想到老爹如此爱惜自己的容颜,不过说实在的,父子二人的颜值都不算差,他也一抱头蹲在了地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到了这一步只能认栽了。
“给本官抓起来,投入大牢,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话要说。”张大悦一挥手道。
壮汉们接到了命令纷纷扑了上去,把父子二人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身下,又有人递过绳子来,壮汉们便是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捆成了粽子。
……
钱塘县大牢中,梅公明父子蹲在一间牢房里,几个犯人盯着他俩默默的看着。
“各位大哥,初来乍到,多多关照。”梅乾看着这些凌厉的目光讪笑道。
一个瘦子道:“犯了什么事啊?”
梅公明推了推梅乾,示意他不要与这些犯人多说话,他打心眼里是看不上这些人的,毕竟都是些作奸犯科之人。
梅乾却没有理会老爹,他对那瘦子道:“这位大哥,我父子是因为得罪了本县县令,被抓进来的。”梅乾心想,说自己是杀人放火他们也不会信,说自己小偷小摸又显得不够牛逼,不如实话实说。
瘦子一凛道:“你们敢得罪张大悦?”
其他的几个犯人听后都是肃然起敬道:“张大悦那个吃人不吐骨的家伙你们都敢得罪?”
梅乾心里一万个问号升起,他不解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瘦子指了指墙角另外一个犯人道:“看见他没?张大悦看上了他家的宅子,要强买他不同意,张大悦就逼死了他的老父,还把他抓了进来,现在闹了个家破人亡。”
梅公明一听愤然道:“我大唐的官员竟然做得出这种事?”
另一个犯人上前拍了怕梅公明道:“别太书生意气了,张大悦坏事做尽了,不过你们敢得罪他,我们都很佩服。”
梅乾见这些犯人也不似奸邪之人,与他们攀谈了起来,刚才那个瘦子叫陈水,大家都管他叫阿水,是这个牢房里的犯人头目。这陈水生的是面黄肌瘦,人的骨架也小,一双眯眯眼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乾哥儿,我劝你们有关系赶紧找找关系,使使银子出去,在这里早晚会庾死。”阿水劝说梅乾道。
梅乾自然知道他说的庾死的含义,所谓庾死是指古代的犯人在监狱中吃不饱穿不暖,终年不见天日,经常会因饥寒恶疾死在狱中。
他看了看老爹梅公明,梅公明摇了摇头道:“阿耶也没好办法。”
这时大牢的狱卒们推着一个小车缓缓行来,小车上有一只大木桶,一个狱卒用一只木勺敲打着木桶道:“吃饭了吃饭了!不想饿死的就快点!”
梅乾看着那狱卒眼睛一亮叫道:“官爷!官爷!”
狱卒往这边走来,看了看是个半大小子,便没好气道:“叫什么叫?”
“官爷,我父子今天刚进来,也没有盛饭的碗,能否托您去家里给带个碗来?”梅乾右手握拳伸向了狱卒。
狱卒会意凑上前,待一锭二两的银子落入了他的掌中时他眉毛一扬,赶忙将银子收入怀中。